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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大宋律法,行凶者没有杀人,崔仙芝确实只能判他们六十杖。

    陈大娘已经在状词上画了押,正站在一旁垂首伤心地哭。

    李世民轻蹙起剑眉,拿起手中的借条又细细看了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薛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薛寿瞥了一眼地上的红头签,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打板子也分轻重,这可是最重的。

    薛寿侧首睥了她一眼,“嗐,我这人心胸广,不跟你这老大娘计较。”

    “大官人别听他血口喷人!我家阿四绝不是那种混人!”

    他看得出来,崔知县也是十分同情王家遭遇的,这两日衙门都在加派人手四处搜寻证据,可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大娘,既然您声称二月初七王阿四已经还了借款,可有证人或是物证?”

    薛寿惊讶了一下,这么快就审?不过,这事今早就画过押了,只等着衙门判结果,他还是爽快应了下来,让带来的两个随从上前也画了押。

    薛寿朝崔仙芝行了个礼,满脸堆笑道,

    “有!当日我全家都亲眼看着他揣铜板出门的,我儿媳虽已不在了,老身和孙女芳娘都能作证的。”

    而且,王阿四家中穷苦,却肯借两贯钱给妻子看病,想来是个厚道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何必要带刚治好一场病的妻子去死?

    薛寿偷偷瞄向二人,目光顿时就微妙起来。

    说着他就把借条取出来,要呈给崔仙芝亲自撕毁。

    宜阳往常的官员向来通情达理,这种打架斗殴事件只按动没动手来定罪,如果不是这样,他哪敢找上门去出气?

    他凭借多年断案的经验,一开始就有强烈的直觉:王阿四是被冤枉的。可作为言出法行的朝廷命官,他的直觉和情感,在证据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陈大娘苦苦撑着的那口气仿佛一下就散了,除了自家人,哪还有什么证人?证据,那张借条倒是证据,可它偏偏出现在了薛寿手里。

    为了个穷鬼的破事,衙门昨天传他跑了两趟,今天又被传来了!

    李世民怀着悲悯看了她一会儿,又把目光看向了崔仙芝。

    “陈大娘,你要想证明王阿四是受了冤屈,就要找出证据。至于你们王家人,确实是本次借款的受益方,按大宋律法,不可充当证人。”

    对面一直暗暗关注弟弟的赵子瞻一脸莫名其妙,二郎这是在做什么?

    崔仙芝命人把他抓回来,厉声道,

    陈大娘噗通就跪了下来,

    他见崔仙芝看自己的目光如一把利箭,心中顿时一激灵,忙补充道,

    他挤过人群走进公堂,赵子瞻一见弟弟来了,忙暗示他去自己的对面站着。

    他就说嘛,赵子瞻那个马屁精整天帮崔仙芝鞍前马后的,没得到好处才怪!他大伯还常说崔仙芝铁面无情,绝不能在他眼皮下惹事,切,也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

    哪知王阿四那死瘪三,死活不肯配合他的“天机”再还上两贯钱,害他眼睁睁错过了这场大机缘,这种没眼色的东西死了也活该。

    赵子瞻见官人丢是的红头签,心头的烦闷总算散去了一点,立刻亲自带着衙役,把那两个随从押下去打板子。

    “你们放心,崔官人是官家亲封的宜阳父母官,今日又是遵朝廷的律令行事,薛家要真敢来报复,就是跟朝廷作对,跟官家作对...”

    薛寿心中一颤,飞快退到门口,朝候在门槛外的随从拼命使眼色,转身大喊道,

    她把脑壳撞得咚咚直响,

    衙门外的百姓已是一片哗然,不少人称赞薛寿仁义,是个大善人,也有少部分人认为他惺惺作态,把人都逼死了才肯免这两贯钱。

    昨日去清水巷他又问了一遍,是造纸坊按月发的工钱晚发了数日,王妻又染了风寒病重,王阿四才会去借利息钱给她治病。

    顿了顿,他又一脸

    衙役们一听果然犹豫起来,齐刷刷停下来看向崔仙芝。

    陈大娘忙说,

    薛寿巴不得往后再也不用看大伯的脸色,当然喜不自胜。

    崔仙芝有意让李世民露个脸,就让对方把借条交给了李世民。

    他冷肃着脸,从写着“执法严明”的签筒里丢下了六支签文,一支十杖。

    话音一落,两个皂衣衙役就朝薛寿围过来,薛寿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出去,拼命挣扎着大喊“谁敢动我试试!我大伯薛季阳可是杭州方大官人的干儿子,杭州的!”

    崔仙芝冷哼一声正要开口,李世民已经上前麻利地从一个衙役的腰带上,取下一块专给嫌犯用的破布,一把塞进薛寿嘴里,给他堵得严严实实的。

    很快,他眼中眸光一闪,英挺的鼻梁微不可察翕动了一下,把借条拿到鼻子下嗅了嗅。

    接着,他转头看向两个衙役,平和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找人打王阿四前,就盘算好了,只要不是“互殴杀人,以刃伤人”,像这种拳打脚踢“以物伤人”给对方废条腿的小事,任崔仙芝再如何秉公执法,至多,也只能判个“杖六十”。(1)

    赵子瞻看得眼睛发酸,忙俯身把她扶起来安抚。

    “我大宋律法,管的是大宋二十四路十九府一百四十一州的不平事。如果宜阳从未有过这个先例,今日这个先例就从本官开始!”

    “求崔官人做主啊!一月份我儿一把工钱领回来,就连本带利的数好铜板放在了床底的坛子里。老身那日还数落他没算好日子,白白多生出十日的利息...二月初七,老身是亲眼瞧见他出门去还钱的。”

    不过当务之急,先脱身才是第一要事。

    “富阳人氏薛寿对唆使纵凶一事供认不讳,按大宋律法,造意者虽不行凶,仍为共犯,着杖四十。”

    “冤枉啊,小人冤枉!崔官人,小人从头到尾都没碰过王阿四一根手指头,在我富阳县可没有不伤人而获刑的先例啊!”

    他原想着只要自己上门去要债,以王阿四的软弱肯定会乖乖掏出两贯钱来还,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自己遂了天机,他一高兴,说不定还会赏对方二两银子。

    崔仙芝看着悲痛欲绝的陈大娘,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大宋律法总体宽泛,对很多刑名并没明确规定具体的惩罚条目,所以,各级长官酌情考量的范围极广。

    崔仙芝拍响惊堂木喊了声“肃静”,这才看向陈大娘,

    薛氏在宜阳是最大的富商,铺子工坊遍布本县,王阿四谋生的造纸坊也是薛寿大伯开的。他既然在造纸坊每月能挣到三贯多工钱,又何苦要为两贯钱惹怒薛家?

    “崔官人请明鉴,前几日家中老母发了咳疾,道观的青云道长说她身弱撞了阴鬼,让小的多发善心,好为老娘积点功德...”

    很快,他与县丞商量了一下,此案既然从两贯钱上升到了两条人命,就要依律调高案情级别,需要多花些时日搜集证据。

    他薛寿是缺那几贯臭铜板的人吗?他近来颇得了几回意外机缘,很信为他占箴的杭州一位道长,所以那日一得了借条就特意拿去问了,对方称这种“物归原主”的天降机缘,只要在他掐算的时日内把握机会,这一生就能心想事成飞黄腾达。

    “薛大掌柜的,不用你在大伙面前假好心!那两贯钱芳娘他爹早就还了,你今日不敢再问老婆子要,是怕冤魂来讨命吧!”

    于是,崔仙芝当场宣布此案暂停审理,改审薛寿唆凶故意伤人一事。

    果然,陈大娘一听“就此勾销”,立刻停下啜泣抬头盯着薛寿,沙哑着喊道,

    陈大娘哭肿了的浑浊眼睛,一下又亮起了光芒。

    “父老们,我家真的还过钱了!我儿那日一高兴,回来还顺道打了二两酒,他原想把借条带回来烧掉的,回家才发现不见了...”

    陈大娘却挣扎着转身,朝围观的众人哭喊,

    “陈大娘,你讲讲理好吧?崔官人要的是证人,不是要听你们自家人胡口乱诌。要是你和你孙女作证能管用,宜阳县里不得乱了套?”

    第3章

    他正想再问问自己能不能走了,就见崔仙芝又丢下四支黑头签,声音洪亮,

    “对了,王家今日遭此祸事,小人也不忍再问孤儿寡母要债,那两贯铜板和利息就此勾销吧!身死债消嘛,还请崔官人帮忙做个见证!”

    他又假模假样叹着气,

    “崔官人大可放心,小人一介良民,哪敢做那等杀人害命的事?眼下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不知崔官人您看,小人可否先行一步回酒楼?”

    “崔官人明鉴,老身敢对着道观里的神仙发誓:这话若有假,就让老天立马落下五道黑雷,把我给劈死!”

    这板子可落不到自己身上,他干干净净的,从头到尾都没亲自动手。

    总之,以他的直觉来看,这事疑点一大堆。

    所以,今天只用派两个小喽啰受刑就行了。养狗千日,不就为了用狗一时吗?无非,事后再花点银子安抚一二。

    “再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你们真看着王阿四带铜板出了门,又哪能保证他出门是来我云阳酒楼还钱的?哎,他就不能带钱去赌坊,去茶楼,去钻花船...”

    崔仙芝冷冷瞥了薛寿一眼,又放缓了语气耐心解释,

    说着,又扭头笑眯眯看崔仙芝,

    《李世民是来给大宋开挂的》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再次拿起借条仔细打量,过了一会儿,又把它举高了些对准了视线。

    陈大娘原本瘦削苍白的脸一下都气红了,大声辩解,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围观的多是普通百姓,人人皆有父母,谁忍心看老大娘这般悲惨的模样?一时,大伙出声纷纷劝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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