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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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十年前建起的造物已经倒塌，破碎的瓦檐隐在葱郁的绿意之间。

    行进的牛车压着长得老高的草根，留下淡淡的痕迹。

    「真是无趣的反应……」

    「喜欢吗？」

    因为能证明她不是被神隐的村子和人，事后都没有被找到。

    葱葱绿绿的山野，只有她一个人的足迹。

    作为新任的斋宫入主神宫，前前后后的祭祀忙了大概半月，等到她终于闲下来的时候，院外满山的樱花已有了凋零之意。

    但是，温热的阳光晃荡，就像春日湖面上搅碎了的浮光摇曳开来，转瞬间，有宽大又雪白的振袖垂下，一只状似人骨却被漆黑蛇鳞覆盖的手从拥簇的樱花中伸了下来，虚虚地抚上了她安静的脸。

    这样也许就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失而复明的奇迹。

    也许她是在做梦，所以当时才会以晕倒的形式没能听清那个少年所说的名字……

    梦中的光景太过缥缈，垂落的花迷乱她的眼，她看不清对方的脸，最终只是轻轻拂开了那只手，转身离去，任由梦中的残樱朦胧了所有。

    然后，梦醒了。

    一时间，神秘与神圣的光环笼罩了她。

    但近年来，献给京都的珍珠越来越少，两地的货币流通不景气，明日朝到来后，特地派人去察看一番，才知晓那里正被瘟疫肆虐。

    几十个人的车队失踪了，整整几个月都寻不到踪迹，最终却只有其中最柔弱又最重要的那个人回来，这件事在当年还掀了一阵风波。

    当然，明日朝也压根不怕自己的谎言会被拆穿。

    有心人开始旁敲侧击，想要印证或戳破她的谎言。

    正因为是在做梦，所以他才会像破开黑暗的光亮一般，突然出现，拯救了她，又随着滚滚的惊雷，突然消失，将她留在了山间……

    为了堵上那些人的嘴，上边的大人物便伙同阴阳寮的人就着先前传出的预言，为她量身打照编排了一些事迹，说她是连接神与人间的斋宫，被神隐是很正常的事。

    碧青的暮霭迷蒙地照耀着幽邃的山岭，神宫传来的焚香绕着白色的沙石，在她所伫立的地方，绯红的垂樱缭乱地绽放，在枝条上渗出浓丽的艳色。

    位于海边的渔村以渔而生，也盛产珍珠。

    见她平安无事，既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甚至衣着都十分干净整洁，那群人当时惊异的表情明日朝至今还能记得。

    也许当年，她遇上了山贼后吓晕了，做了个梦。

    醒来后，辅佐她的神官说，梦到蛇褪的皮是有一定的象征的，可能是吉兆，也可能是灾祸，近日行事需谨慎，切莫让京中的人抓到把柄。

    如此一来，又得搁置。

    她在游离的日光中仰面，抬眼，试图找到声音的主人，但是，印入眼帘的只有满目的樱色。

    神官欲言又止，试图阻拦她。

    座落伊势神宫的神社有上百座，据神官所报，在几年前，她前来赴任前，伊势神宫内的一座偏社在一个雨夜里被天雷劈坏了。

    但是，差去京都的信件久久不回，上边没有拨款，也没有派工匠过来，从上一任斋宫就有的修缮计划，直到她上任都未曾提上日程。

    有些人说她是幸运儿，有些人又说她夺走了其他人的气运才得以苟活，各种声音都有，朝廷上，希望她继续就任斋宫的人和想趁机推选新斋宫的政敌吵得不可开交。

    本来大家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当他们遵照预言，在相应的时间前往对方所说的位置时，真的在预言的山野中找到了她。

    她自己没找到，曾有人怀疑她所说的去找也没找到。

    「不愧是天照的斋宫……」

    是春，翠绿的叶洋洋洒洒遍布山野。

    作为辅佐她的神官，他会担心那个没有根据的预言成真，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她听到有声音在问她。

    《[阴阳师]恶之花》最快更新 [lw77]

    明日朝在清晨之际随神官上了山，抽空去看那座年久失修的神社。

    从头顶传来的，轻轻的，带着些许薄凉的笑意，与窸窸窣窣摇曳的樱枝交融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所以，神官时刻告诫她，作为侍奉天照大神的斋宫，她千万不能忘记自己在袚禊仪式上许下的誓言。

    千万不能。

    林间的竹笋褪去稚嫩而泛着青绿的白，雄浑的远山绵延千里，素墨的光影飘浮在起伏的群峦之间。

    知晓这一情况后，她便戴上了披着绢纱的市女笠，换上了方便行动的壶装束，还带上了神木打造的弓和箭，打算前往那里。

    明日朝知道他在担心的是离京时的预言。

    这自然是要修缮的。

    按照常理，定是要卜定新的斋宫的。

    冬季的时候，海鱼难捕，但珍珠却收获颇丰，每年春季将其制成饰品或磨成胭脂口粉送往京都，颇受贵族女眷的欢迎。

    他说:“此事在下会禀报京都，上边会派人来处理的。”

    待到暮春时节，神宫的参道上已经坠满残落的飘樱。

    莹亮但透明的白色，隐约可见上边的鳞纹，又薄又轻盈，像是能被阳光穿过似的，摊在她的手心上时能与细细的掌纹映在一起，就好像能以此窥透曾经在那副蛇皮之下流动的红色血管一样。

    当她从过去的梦中醒来时，已经进入了三重的地界。

    ——侍奉天照大神的伊势斋宫会爱上万恶不赦的罪神。

    这一年，她十五岁。

    神官头疼叹息，说她才刚来就摊上了这样的烂摊子。

    有时候，她自己也怀疑是一场梦。

    明日朝笑道:“那里的神明大人一开始也不愿意放我走的，但我告诉祂，说自己是天照大神的斋宫，我在人间还有未尽的职责需要完成，我请求祂放我回来继续侍奉天照大神，祂感念我的诚心，所以就让我继续回来完成斋宫的职责。”

    伊势除了有连绵的群山外，其实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伊势的樱花开了。www.cuijun.me

    而她也如他们希望的，乖巧地应了下来，面不改色地说谎，说她确实遇上了神明。

    远方的山际连绵成画，巍峨庞大的伊势斋宫依山而建，朱红的鸟居立在山峦脚下，她到达那里的时候，山樱烂漫，灰白的石阶蔓延至眼帘尽头，脚下杂草铺就的长野平原被清晨特有的薄雾笼罩。

    她也回来了。

    那个春天里遇到的少年，以及在村子里度过的宁静而温暖的时光，仿佛就是一场盛大的幻觉。

    「明日朝……」

    梦中，她身穿层层叠叠的小忌衣，披着漆黑的长发，安静地站在院中的一棵樱花树下，垂眸细细地看着掌心上的蛇皮。

    他认为她身为天照大神的斋宫，应该呆在神宫里才对，再者瘟疫实在太可怕了，若是不小心染上，那几乎与死无异。

    春日的罅隙里，簇簇扰扰的花絮被风模糊成了缭绕的云烟，如飘雪般簌簌残落的樱花，像一场盛大的花雨，将她淋了个满头。

    此话一出，纵使还有所怀疑，那些人也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巴。

    但是，京都中却传出预言，说她并没有殒命，而是遇上了「神隐」，被神明邀请去了世人所不能及的桃源乡游玩，春天过后就会回来。

    他们让她详细说说那所谓的桃源乡是怎么样的，她又在那里度过了怎样一段快活的时间。

    明日朝添油加醋，把在村子里的那段日子描述得天花乱坠，神神叨叨地说那是此间没有的净土，还说车队里的大家都沉迷桃源乡，不会再回来了。

    天照大神至高无上，历代天皇作为祂留在人间的后人，祂对民众的权威和影响力可以说直接与皇家的统治挂钩，所以在相关的祭祀迷信上是绝对而不容置喙的，她斋宫的身份因此坐得更实，无人敢再提要重新卜定斋宫的事宜。www.siying.me

    在后来整整三年的苦修中，明日朝将那个春天里的回忆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的角落里。

    在那片久未有人踏足的土地上，劣迹斑斑的神翕失去了光彩，腐朽的柱梁和生了锈的摇铃堆叠在黄土之下，长满青苔与杂草的神道上只堪堪立着两根以十字交叉的鸟居，那些本该组成神社的部分如今说成是残垣断壁也不为过。

    因为斋宫的修行很清苦，容不得太多凡尘杂念，她好不容易才咬牙熬了过来，但是，如神官所担忧的，三年前的预言造就了她，三年后的预言也可能毁了她。

    都说鸟居是神域的入口，用于区分神和人类所在的世界，她知道，自己即将跨过那道通往彼世的门，今后可能一生都得栖身于此，为她所侍奉的天照大神献出一切。

    一路穿过鸟居前的宇治桥，随手执神乐铃的神官拾阶而上，在前开路的铃铛声富有节奏，破开了山间弥漫的尘埃，她在清风中抬眼望向道路尽头的鸟居，看见上边的注连绳在风中轻轻地飘荡。

    “那你为什么能回来？”

    修缮的神木需得取山内百年之龄的苍天古木，工匠也必须得是最好的，还需要大量的金钱。

    她在一个夜里梦见了一条蛇褪的皮。

    明日朝倒是没有太在意，而是在一个天气好些的日子里，选择了下山一趟。

    梦中，她瞎了，遇上了一个看不见脸和样子的少年，并且和他在偏僻的村落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间。

    三年前，她在前往嵯峨野的野宫清修途中遇难，据后来京都的人所说，她连着护送的车队一起消失了整整一个春天，很多人都认为她死了。

    因为她是在做梦，所以才会以眼瞎的形式看不到梦中人的脸……

    众人如此怀疑:“那样的好地方，你为什么愿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