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传记十九 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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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黑发的少年人微微眯着眼，双手合起的掌心中传来那只麻雀尖锐的叫声。

    下雪的午后，阳光浅薄如雾。

    鸟雀的翅膀尖一时间被粗暴地压在了竹筐的边缘，凄厉而微弱的啼叫响起，但是，它还在使劲挣脱开，扇着一顿一顿的羽翼飞向了前方的高处。

    冬日的午后，周围村庄的少年裹着厚厚的衣物，来到嵯峨野宫的附近玩耍。

    幽静的山野被苍茫的雪色覆盖。

    但一切都要待来年春天花开的时候才能知晓。

    但是，她的声音轻盈又缓慢，像春日里流动的水。

    她听到底下的人在叫喊——那是劝告，是阻拦，他们劝阻自己的同伴说，快回来！千万不能跨过去！那是天照大神的伊势神宫！除了皇室和神职人员都不能入内！否则会遭天谴的！

    祭祀的妆容还未卸去，身上繁美而庄重的衣饰也还未脱下，飘落的雪花垂在她单薄的双肩上，她被束缚在那袭华美而厚重的祭衣中，双脚像失了气力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往前走去。

    世上千万棵樱树于他来说，似乎都一视同仁，一样的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对此，她被狠狠吓了一跳，心脏咯噔了一下，心中那块忐忑的石头瞬间被高高吊起。

    底下的人顿时发出不太高兴的嘀咕，似乎觉得就是她的出现才让他们好不容易捕到的麻雀飞了。

    疏浅的阳光凿下云层，纯白的雪落在他漆黑的发间，眼帘中的少年纤瘦，比她高些，面容清秀，是人类的模样，第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寂静的冬日，灰白的石阶上有浅浅的脚印，巨大的鸟居伫立在他们之间。

    “八岐大蛇，八岐大蛇……”

    在他们身后的雪地上，一个竹筐醒目地倒扣在雪地上，他们冻得红通通的脸颊晃开属于那个年纪的笑，像是炫耀似的，将竹筐小心翼翼地支起一角，想要向她展示里边的战利品:“现在麻雀可少了，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捕到的。”

    她失望，他却不以为然。

    但是，当她低头，看着捧在手心里蜷成一团的小家伙时，那点愧疚立马被某种怜惜与庆幸取代。

    长长的石阶是他们的距离，门内和门外，巍峨的鸟居隔绝了此间和彼岸，从野宫深处传来的梵音肃穆而威严，无一提醒着她和他们，不可越界。

    黑夜里，她的灵魂贴着冰凉冷硬的蛇鳞，丝毫不畏惧对方尖锐的獠牙会咬上自己，而是轻轻地说:“很快，你喜欢的樱花就会绽放了……”

    同一时间，自她手上泛起的、金色的暖光笼罩了那只麻雀小小的身躯，她惊讶地看着它受伤的翅膀正在肉眼可见地愈合，那奇异的一幕伴随着温暖的光芒展现，小小的生命在自己的掌心中逐渐舒展开蜷缩的翅膀。

    随之在耳边响起的，还有那道无形中充满笑意的声音:

    ——是选择它的

    但他置若罔闻，也没有越界，只是在鸟居外摊着手心，朝她轻声笑道:“把它还给我吧。”

    冬夜落了雪的枝桠，光秃秃的，远远望去，像历经大火烧焦的骨骸，张牙舞爪地伸展着延向高高在上的天际，横乱交错间，孤零零地伫立在山野的深处。

    闻言，她一顿。

    “可是……”她轻轻地翕合嘴角，盯着自己脚下的雪看了片刻，才迟疑地放开了手。

    但是，他好像不吃她这一套，只是乐哼哼地弯了弯眼睛，以打趣的口吻道:“这是我抓到的不是吗？这是我的东西。”

    雪安静地下，目光放远，遥遥的，她只能瞅到声音的主人拥有一头束成马尾的黑发，她看不清那个少年的模样，只隐约窥见他有一双幽紫色的眼睛。

    观察了片刻，她才紧张地说:“它还没……”

    但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樱。

    冬。

    ——「你不想出去吗？」

    她抬头，目光却在触及到对方幽紫色的眼睛时心虚而哀柔地低垂、闪避，试图以此得到对方的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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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望向了手臂的主人。

    她这样的声音在对方突然微微紧缩的双掌中消失，当她抬头时，他依旧只是笑，安静地笑，仿佛在期待她所给出的选择一般。

    但是，她开始回想起很多关于他的事。

    少年们发出不甘心的惊呼，纷纷抬头，追寻着它飞翔的方向奔去，但是，他们最终止步于石阶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逃跑麻雀颤颤巍巍地飞过鸟居，落在了她抬起的指尖上。

    许是逆着日光的缘故，细碎的发丝在冬日的清风中掠过额心与眼睫，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阴郁，他瞳孔下移看向她，那本应该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与视觉，但是，他蓦然弯起嘴角时，在清风中的眉眼倏忽柔和了几分。

    光秃秃的绿梢上没有冒出红艳的花蕾，待到幕春时节才迟来地钻出新绿，春天似乎被它在梦睡中略过，随着夏天的到来，茂盛的树荫笼罩下来，再到秋日泛散枯落，最后又在寒冬里变回初见时那棵寂寥而空无一物的影子。

    每当那个时候，她站在梦境中的樱花树下，看着那只覆有蛇鳞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动樱枝，都会联想到自己曾经在樱花树下遇到的身影，于是，那些无形又虚渺的声音倏然就有了妖冶又邪异的形象。

    他们两个似乎与樱花有某种奇怪的缘分，相遇时是在山间盛开的樱花树下，此后，她所在的伊势神宫里也有漫山遍野的山樱。

    眼帘中，长长的阶梯一路向下，通往嵯峨野宫的外面，属于少年的笑声从尽头的平原上传来。

    遣散了跟随的人员，她偷偷涉过参道上的积雪，拖着十二单，独自站在了空旷的鸟居之下。

    他注视着她欲言又止的面容，眼底的竖瞳微缩，将合起的掌心伸到她的面前来，歪了歪头，任由鬓发掠过脸颊，阴柔地弯起了嘴角:“这样吧，你若能猜对它死没死，我就放了它，怎么样呢？”

    她远远望去，能瞅见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闹的身影，但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直到底下的那些同龄人注意到她，也不害羞，挥着手，热情地朝她高声笑道:“你要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她一愣，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此，她先是不知所措，垂在重重衣袖中的双手紧了又紧，提了提繁复的衣摆几下，随即陷入了沉默。

    对此，她轻轻地将手往后缩，下意识想要拒绝:“不……”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具有奇迹般的力量。

    每逢那些春暖花开的时节，侍奉她的巫女总会搜罗些樱花去做樱饼，有时候，她会发现案台上的樱饼突然少了一两块，但是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偶尔会在无人时自言自语地笑道:“是哪只野猫偷偷叼走了我的樱饼呢？”

    迟疑与犹豫爬上了她的脸庞，她先是看了看他微笑的脸，而后又看了看他合十的手。

    她见过那样的眼睛。

    但是，话音刚落，竹筐与雪地间的缝口就飞快地窜出一抹小小的影子，少年们眼疾手快，立马将竹筐狠狠扣下，想要阻止它的逃跑。

    她眨着眼睛，忐忑地看着它越过鸟居，即将飞向高高的天际。

    过去的画面还算不上久远，属于他的寂静总是在漫长的沉默中蔓延。

    她一愣，呆呆地抬起头，便见黑发紫眸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穿过了长长的石阶，站在了她的面前。

    所以，她没有离去，反倒轻轻笑了起来，问道:“你们在玩什么呀？”

    她的目光晃了晃。

    灰褐的翅膀扑腾几下，才从她的掌心中飞离。

    那座无人的荒岛上，有一棵樱花树。www.liumei.me

    与此同时，在看清她的模样后，他们也不邀请她了。

    她猜测过它的品种，是千本樱呢，还是八重樱——千本花瓣细嫩，花色香艳，叶片发亮，绽放的时候宛若罗裙摇曳，而八重枝条拱形下垂，花半重瓣，盛开时的花量巨大，气势恢弘，美得令人震撼。

    无意间听见此起彼伏的笑声，像林中的雏鸟一般叽叽喳喳，遥遥地从林外传来，她在祭祀结束后的途中偏首，跓足，额上别的前天冠垂下金红的流穗，与披肩的黑发交融在一起。

    但是，第一年春天，那棵樱花树没有绽放。

    最初发现它的时候，以为只是寻常的山樱。

    漆黑的长发垂坠，柔软圣洁的白衣红裙是神职者的象征，奔跑起来像一团热烈的火，被远方拂来的风穿过。

    梦中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神乐铃的铃声破开缭绕的香火和云雾，庄重的雅乐伴随着祭台上的祈神舞流连，有繁复的十二单祭衣层层叠叠，由金绣织成的花绽放在朱红的衣裳上。

    身处嵯峨野宫的第一年。

    他却笑道:“让你还给我，你却想把它放走，若非我手快，它就又飞走了。”

    她将这个发现当成了一个值得期待的秘密，告诉了从冬天中苏醒的神明。

    但是，那一天的最后，有一道少年的声线打破了他们之间漫长的沉默:“你是这里的神明大人吗？”

    那并非常见的、漫山遍野的吉野樱。

    底下的少年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笑着嚷嚷道:“捕麻雀。”

    她忍不住说:“……别那么粗暴。”

    但是，将欲高飞的鸟雀下一秒就被一只快如蛇噬物的手抓住了。

    ……是的，选择。

    她也隐约觉得这是自己的错。

    他总是与樱为伴，偶尔梦见他时，他的身影也总是隐匿在重重的樱海中。

    可是还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高兴，一只摊开的掌心就闯入了眼帘。

    “它受伤了。”她这么说，轻轻将染血的羽翼拢进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