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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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走过去，倾下身去，自上而下，捧住了他的脸。

    她轻声说。

    她骤然一惊，飞快起身时手下摸到的是一片黏腻温热的血迹，就此，瞳孔深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就像蚂蚁啃噬似的，她看到了她那把被扔到了一旁的、沾血的退魔刀。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感觉自己难得坠进了一个美梦。

    “须佐之男，别走……”

    他说:“不能这样……”

    这让她几乎一瞬间僵硬在原地。

    金色的，毛茸茸的，柔软又可爱。

    但是，这一次，回应她的不再是须佐之男的沉默。

    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周围那些扣住手脚的锁链甩得哐哐作响。

    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偏僻又宁静的村庄里。

    ——「对不起……」

    皎洁的月亮悄悄地爬上树梢，还有零落的星星。

    她纤长的十指试探般地扣进了他的指缝里，俯身时漆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像一场盛大的、缭绕的纱雾，将神色恍惚的少年彻底笼罩。

    他说:“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她的吻很快掠过了他的眼皮，又蔓延到了他的唇角。

    属于他的笑声清朗又温柔，像周围袭卷她的风，将她抱在了怜惜又小心翼翼的怀抱里。

    偶尔看着他时，会觉得和自己隔得很远，远得仿佛不在一个世界，远得难以靠近。

    那样的须佐之男在此时于她的手中仰头，像把头颅都盛放在她的掌心中一样，温顺得不可思议。

    须佐之男告诉了她很多关于自己的事。

    须臾间，浮云飘去，清冷的月光从苍穹之上洒下，随后像慢镜头一般，一寸一寸地掠过了少年的脸，也照亮了他在那一刻回头来对上她的目光。

    它的出现曾经短暂地抚慰了她灰郁的生命。

    须佐之男呆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用他独特又平淡的嗓音为她讲故事。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细碎的动静。

    她下意识扑过去伸手去抓，指尖却只来得及抓到他的衣角。

你也不愿意听，你才是一直在拒绝我。”

    伴随着这样的话，十二岁那年春天的黑暗衍生出的、对他的空洞和渴望，好像才终于在这一刻被填满。

    下一秒，她的意识就变得安静下来。

    一种触电般的、酥麻的感觉一路从掌心升起，越过手臂，惊穿了她的大脑。

    最后，他就像彻底妥协了似的，任由她颤抖的唇珠抚过了被绯色漫开的耳廓和锁骨。

    她们说，他漂亮得不像存在此间的人类。

    她当年只是不以为然地笑，觉得她们的形容有些夸张，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隐秘的角落已经在无法视物的黑暗中慢慢滋生出了羡慕和渴求。

    这一刻，心脏突然就钝痛了一下。

    他说自己是诞生于海上雷霆风暴的神明，初生时其天雷击碎了高天原的半边神殿，惊扰了神王天照，诸神畏惧他的那份力量，也忌惮他生来就对神王不敬的作为，便将他终日独自锁在空无一物的高塔神殿上，还给他戴上了封印神力的镣铐。

    他金色的发，金色的眼睛，当时看不见时，他那些在其他人口中漂亮而温暖的色彩……

    世界在一瞬天旋地转。

    名为素的少年牵着她的手，带她淌进香气缭绕的花海中。

    这次明日朝没有听话。

    但是，很快，她就被浓烈的血腥味惊醒。

    她掀开了眼皮。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紊乱，心跳也在快速地撞击着胸膛，但是，渐渐的，他的拒绝就变得微弱起来，那些抗争也化作了突然划落的、温软的眼泪。

    他的眼睫在她的吐息中濒死般地扑凌。

    她哀怜地说:“你知道，我当年有多想看见你吗？”

    但是，活泼和好动是它的天性，顽劣与懵懂是它的底色，还没彻底长大的小猫，向往自由，不喜欢被禁锢在不见光日的寝殿里。

    ——「你能不能乖一点…

    他垂着细密的眼睫，瓷白的脸庞迎着窗外的日光，轻声而温软地说:“我其实也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和你说，明日朝……”

    下一秒，他就毫不犹豫地从高高的云台跃下。

    “对不起……”

    对此，她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表达什么意思似的，表情异常的空白。

    明日朝沉默地发现，他的锁骨上也有两道金色的神纹，和额上的那道相似，亮起来时就像直入云天的闪电，化作了具有生命力的符号，他的躯壳上张牙舞爪地绵延。

    他竟然偷了她的退魔刀，不惜自断手脚也要离开她……

    它总喜欢趁她不备跑出去，去院子中追逐蝴蝶，它总喜欢在更宽阔的走廊上打滚晒太阳，丝毫不知道在她姨母口中，它只是被打死也不足惜的、低贱的生命。

    但是，少年的声音并不难过，也不怨恨，他只是像平静地陈述某个事实一样，将手上那两枚黑金的造物晃给她看，还告诉她:“所以我不喜欢独自呆在那座清冷孤寂的高塔上，也不喜欢高天原那些讨厌我的诸神，有一天，我决定偷偷跑出来，想来你们人类所在的人间看看。”

    说着那些话的时候，他单薄的胸膛有了微微的起伏，流畅的呼吸在停滞过后好像才再次回到了他的鼻息间。

    恰逢稍大的一阵风吹来，撩起她纷纷扰扰的长发。

    外头似乎响起了木槌敲击的钟声。

    明明知道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明明知道它身为动物不会明白她的心情和感受，但多少个日夜，她还是落着泪，抱紧它，一遍一遍地对它说:

    大脑空白一片，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一种腥气涌上喉口，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那样温和又熟悉的声音中，明日朝感觉自己陷入了柔软的云层，好像又浮在了天上，变得轻飘飘的，心间异常的轻盈。

    天上的月光被云层隐蔽，星星也失去了光亮，世界陷入暗淡的迷雾中，耳边有遥远的蝉鸣传来，点点萤亮的绿光从城池底下的草丛里飘上瓦檐。

    这些都在直白地彰显着他与人类的不同，也在无声地警告她，她现在对须佐之男所做的事是多么无礼又放肆。

    她明明也渴望能亲眼看见他。

    “……”

    ——「能不能不要出去……」

    少年的五指把弄着她垂在身边的发尾，他像过去那样，用小拇指轻轻勾住了她的指尖，还在她回头时，露出了这次相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没关系，留下来吧……”

    他又开始那样说了:“不能这样……”

    “我只是……”

    “明日朝……”

    她猛然回头，瞪大的眼睛飞速捕捉到了正屈身准备从云台上跳下的须佐之男。

    “为什么？”她茫然又困惑的声音缓慢地响起，漆黑的眸子有一种粼粼的光亮:“明明是你自己说，找了我两百多年的……”

    她害怕它被发现，日夜担忧它的叫声会引来府中人的厌恶和告发，因而总是忍不住训斥它，又在过后触及到它无辜委屈的眼神而愧疚怜惜地道歉。

    恍惚间，他的那副身躯里似乎刮起了一阵寂寥的风，但是，他的声音在笑。

    她面向窗外，表情空白得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

    来自四面八方的黑暗涌来，占据了她的视野，没有点灯的和室里，她没有看到须佐之男的身影，那些原本应该扣住他手脚的锁链全都耷拉在地，各连着一截用刀刃砍断的四肢。

    像是海面上光辉所在的灯塔，那是一双漂亮的、金色的眼睛。

    熠熠生辉的、明亮辉煌得足以惊穿夏夜的眼睛。

    不知为何，少年的面容突然就变得模模糊糊起来，让人看不清晰，他身上的色彩本应属于温暖与明媚的范畴，可是此刻却好像融入了夏日的尘埃中，单薄虚渺得好像稍一眨眼就会消失，让她无法移不开目光。

    她对这样的神明说:“你知道我当年有多羡慕那些能看见你的人吗？”

    她只知道，他的手脚都在流血，很多很多的血，那些切口粗钝的伤还没来得及愈合，新的四肢和手掌都还没来得及再生，但他已经拖着那副破碎的身体，站在了即将远去的边缘。

    风迷乱了她的眼睛，让她无法看清那一瞬他的表情。

    她不知何时溢满眼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帘中的少年，然后在某一瞬满足而放肆地低下头去，颤颤巍巍地吻上了他金纹闪烁的额心。

    “别逃……”

    她迷迷糊糊地想，也许她也应该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他。

    舌尖抵在唇齿间吐出，她低首，发丝从肩头垂落，而对方纤瘦的身影洋淌在清晨的日光中，那副闭着眼睛望着她的模样，干净明亮得像一只正在踩光影的花鹿。

    好半晌，她才沉默地起身，放开了少年苍白的手，拢好自己略显凌乱的衣物，顺带将袖中滑出的退魔刀放好。

    与此同时，她努力睁开眼，视线朝前望去，痉挛的五指像是不甘心一样，死死地扒住了地面，叩得鲜血淋漓。

    她说。

    曾经村里的少女们在她的面前娇笑着描述他的容貌，她们的笑声带着羞赧和惊羡，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忐忑。

    她曾经有一只猫。

    那一天，她一直呆在他身边，一直到夜幕落下。

    夏夜的萤火飘进了她的眼帘。

    她的意识随着失去支配而倒地的身体狠狠坠在了地上。

    但明日朝却只是用一个轻轻的怀抱就化解了他的反抗，还将他单薄的身躯放倒在地。

    她发出最后的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