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龙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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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采药时，他会扛着竹篓陪她爬上山崖。

    其中几粒香灰顺着细微的气流，不偏不倚，降落在龙鼻子上。

    ——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霜喻拎起树枝在地上敲了三下，又指着龙鼻子一通宣泄，“要不是为了帮你，我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又怎么会想起那种事情！”

    但即便神龙暂时昏昏睡去，霜喻也无法保证，他醒来就一定能恢复常态。

    只留下霜喻与这片浩瀚无边的花海，相顾无言。

    她这才安心，转而取出一根布条，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包扎肩上伤口，同时等他苏醒。

    霜喻抹去刚才划出的这一笔，围着壳加深了一圈，然后换了一处位置，重新划出一道。

    合着她上辈子是跟他有什么过节吗？

    雪白的鬃毛被血染成斑驳的红，还掺着焦黑的泥，仿佛烈火席卷而过。

    就连他冰蓝色的睫毛上，都挂着凝固的血污。

    也许她该趁眼前良机，扒着入口的狭小空隙就此离去。

    堂堂神龙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给她设局。

    而她被香干扰，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只是她前面是石头，后面是龙脑袋，而她被堵在中间，几乎什么也做不了，感觉无聊得要命。

    若不是她带来的黯然销魂香能够压制强烈情绪，她甚至不敢想象，他原本会狂躁多久。

    霜喻本想借着咒骂解一时之气，可听到他发出这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她反而更生气了，“你哼什么哼，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也记得，它随风摆动时，瓣尖好似蝶翼翩跹。

    霜喻向腰坠中瞥去，那里还藏着一根从未燃过的黯然销魂香。

    只是，制香师对气味本就敏感，龙窟中的血腥气偏偏又是如此浓重。

    也曾有人陪在她身旁，走在这条名为香道的独木桥上。

    什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什么专门为她而生的花，果然都是那个人的谎言。

    霜喻嘴角一僵。

    她收回视线，一手握着树枝在地上继续画圈，一手托着下巴，闷闷不乐地继续念叨。

    反正他还没醒，这些行为也并非出于他的本意，她可以暂且不跟他计较。

    花瓣白得像雪，花蕊粉得似霞。

    不过是他心里，恰好生着这些花而已。

    霜喻伫在风中，任凭发丝飞扬，思绪飘远。

    不对，不该是这样。

    龙躯之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放眼望去，竟无一处完好。

    树枝在地上划了半天，霜喻眼看这个壳的边缘在她的描摹之下越来越深，却迟迟不愿为它添上首尾和四足。

    还是不对。

    霜喻一会叩在额上，一会狠压额角，连落石都没砸到她的脑袋，她却险些把自己整出一头青紫瘀痕。

    可他逃离得悄无声息，连一个字都没留下。

    她旋即吃痛地捂住脑袋，弯下腰试图冷静。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神龙的诡计。

    霜喻在花海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充斥着血腥与泥尘的满窟清气中，燃过一遍的线香仍散发出极淡的香气，只是它通体泛白，只需指尖轻轻一捻，就化作灰末飞散。

    霜喻握着树枝伸到一旁，倔强地在地上重新涂鸦。

    青烟不断升起，而她始终高举着香，等待他心里的狂风安息。

    风捎起那一缕游丝般的记忆，又牵着它缓缓远去。

    眼下，霜喻正背靠一块石头，借着上空重新点燃的灵火，端详手中的黯然销魂香。

    神龙分明正在昏睡，而他的身躯穿过大大小小的落石，由近及远蔓延向龙窟深处。

    如同手里的香灰，越是握紧手掌想把它藏起，它却越是容易从指间漏出。

    树枝在身

    她先在松软焦土上勾出一个圆，那是王八的壳。

    她研磨时，他会悉心帮她拾起一地残渣。

    就如眼前一样。

    她撇过脸，把他从她的视线里甩开。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哼，仿佛再一次落实了她的指控。

    这一切，让她实在难以招架。

    硕大的龙首就伏在她身旁，龙须凌乱地垂落在地，鼻息极浅。

    霜喻迸出一声冷笑，比他用力百倍地“哼”了回去。

    无论她的黯然销魂香有多绝妙，它也不过只能燃烧这么一会。

    她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着实可怕，她不当因为画出一个过分饱满的圆，就联想到他的眼睛。

    霜喻愕然顿住。

    碧玉般的叶片上覆有纤细的绒毛，边缘生着小小的锯齿。

    他甚至连龙须都没动过，分明还处在昏睡中，只不过恰好从喉咙里发出那样的声音，才给她造成错觉。

    可她刚挪开一寸，他的脑袋就无意识地靠过来一寸，把脸上的血污更多地蹭在她的衣服上。

    她甚至记得，它闻起来并不甜，反而带着极淡的涩味。

    那她没法对众仙交代。

    霜喻咬咬牙，伸手够到一截劈裂的枯树枝，然后抱住膝盖，瞅准跟前方寸大小的地面，开始涂鸦。

    为什么他总是让她这么狼狈！

    再加上，无论她看向何处，余光里都染满血迹，遍布碎鳞。

    他明明告诉她，这是由心意凝成，专属于她一人的花。

    这本该是她私底下的咒骂，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霜喻用力摇头，清理脑中思绪。

    霜喻一手扒着石头突出的棱角，一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紧树枝，全靠胳膊肘支撑，才没把自己嵌进石头里。

    可如果连那些话都是假的，他到底还有哪句话是真的？

    他的脸上已经感觉不到丝毫护体寒气，每一片鳞片都沾了黏黏糊糊的血，与焦灰糅在一起，几乎像是某种腐朽之物缓缓滑落。

    尽管如此，霜喻却发现，自从龙脑袋贴上她，他虚浮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分，紧扣的爪子也放松了一点。

    脑壳上的痛感总会消退，可记忆一旦被勾起，哪有那么容易抛诸脑后。

    “负心郎。”

    直到她退无可退，龙脑袋才近乎默契地停了下来。

    原先光滑皎洁的龙鳞，如今折的折，残缺的残缺，像断裂的贝壳撒落一地。

    在凡间的那些日子里，霜喻并非一直是孤身一人。

    但霜喻很快冷静下来。

    她斜过身体，好不容易找了个姿势，既能让自己坐着，又不影响他挨着，这才勉强妥协。

    她茫然俯下视线，打量这些花的模样。

    当她斜过视线定睛看去，才发现龙睛仍紧闭着，龙鼻子的张合也依旧迟缓，而龙爪子保持牢牢攥住，看起来并不舒服。

    她当然没有中香。

    这画面堪称触目惊心，霜喻只是看着，已不自觉扣紧手指，将余下的香烬彻底碾作粉末。

    她开始怀疑，是她为黯然销魂香定做的解药出了问题。

    霜喻侧眸看去。

    偶有沙砾从洞窟顶部的裂缝向下漏出，发出断断续续的细碎响声。

    霜喻忍无可忍，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声，“骗子。”

    是他故意引诱她进入识海，让她产生这样的幻觉。

    可若他醒后继续发疯，闹得仙界不得安宁……

    她记得，它不喜烈日，会在阳光下微拢叶片。

    接着，她就着这个圆形的轮廓，向外划了一道。

    所幸在香彻底燃尽以前，神龙识海中的狂风便放缓下来。

    她每从圆上划出一道，就会觉得新划下的这一笔仿佛破坏了某种平衡般，变得格外碍眼，继而又将它抹去，回归到壳本身的轮廓上。

    “小白脸。”

    霜喻焦躁地举起树枝，朝着脑壳敲了一下。

    像这样大而圆的，恐怕也就只有龙眼睛吧？

    霜喻看得心惊肉跳。

    视野中的花海随风翻涌，恍若白浪掀动，那是神龙情绪起伏的象征。

    然而话音刚落，她却听到一道沙哑哼声从身后响起。

    说到底，谁家王八会顶着圆溜溜的壳。

    她本能地往边上挪去，想要避开这样可怕的画面。

    “坏家伙。”

    奇怪的是，每当她念出一个词，神龙口中就会逸出一声低哼，俨然是他在回应她一样。

    霜喻晃了晃脑袋。

    可是那个人明明告诉她，这是天上地下哪里都找不到的花。

    他怎么醒了？

    本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可霜喻发现，她居然还清楚地记得关于这种花的每一个细节。

    龙脑袋不知何时在地上挪过一尺，正毫无分寸地挨着她的背，龙鼻子就对着她的腰间，气息虽然隐隐发烫，却微弱得令她陌生。

    只是这里有那么多，多到泛滥成灾，多到一眼望不见尽头。

    可是她才刚摆脱这个念头，先前在他识海中目睹的花海却浮现眼前。

    霜喻撑住身体，忍着一头怒火，斜睨向后。

    他甚至为她在心里开出了洁白的花。

    然而她刚转回头去，就感到巨物猛地靠上她的后背，差点害她径直撞上石头。

    当她回到龙窟的那一刹那，先前响彻周遭的动荡已不复存在。

    可就算这样，她也难以将花海的画面赶出脑海。

    霜喻盯着入地三分的圆形轮廓，蓦地一顿。

    但她转念一想，这跟他确实并非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