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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是归元丹的气味让他觉得奇怪吗?

    何况,背靠石头显然不是个睡觉的好姿势,她只微微动弹,便觉得肩颈皆酸。

    她习以为常地取出一条素绢绕过手掌,拇指按住一端,可还没等她低头咬住另一端,一只不属于她的手却接过她的动作,帮她缠上绢布。

    只不过,仙根是独属于一人的因缘,本不该与旁人牵连,更不应与生来仙胎的龙族扯上任何关系。

    霜喻自知身上沾着五花八门的香气,其中或许还有一些出自早前的迷香,但她已经数日未曾钻研过那玩意,若他觉得可疑,以龙鼻子的灵敏,不可能拖到现在才介意。

    可他却不惜在龙窟中凿出十个洞,将她亲自堵在墙上,这于他而言并无必要。

    寂静洞窟之中,龙爪不断挥起又落下,却无法将那条联系着彼此的血色脉络斩断。

    论力量,神龙之力可与天相争,他削去一座山头,恐怕就像她徒手折断一根线香那样容易。

    一只萤虫从霜喻手上飞过,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眼看着龙鼻子停留在她左手边,正靠着她的腰坠,霜喻无法,只得在他的逼视之下翻出药瓶,打算给他过一过气味。

    ——把我的连上你的,你就不会孤单了。

    霜喻只在凡间话本里,看到过这样的情节。

    霜喻全身每一根寒毛都在竖起,背上诚实地渗出冷汗。

    耳畔火星噼啪,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微微忐忑。

    这样的画面,让她很难冷静。

    仙根本是无形无体,直到仙身修成才会凝聚成形,自此驻扎丹田,根须融入全身经脉。

    这样的神龙让她感到陌生,她默默缩回手,朝旁挪开身子。

    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大动干戈地拦住她。

    她慌忙拐过脚尖朝另一边努力挪去,同时还僵硬地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紧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你犯不着跟这些石头过不去……啊啊啊!”

    这是他不明白的事情。

    霜喻开始回忆自己飞升以来做过的每件事情,细数自己与他的每一次交锋,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犹豫着抬起前爪,落下时却只是小心翼翼推了推她微蜷的手掌。

    神龙骤然逼近,动作间带起一阵风,将她的发丝掀起。

    不可能吧。

    霜喻不记得自己何时得来这道伤,她常年翻山越岭采集药草,一不留神便会留下各种各样的伤口。

    这气氛属实不太对劲。

    霜喻觉得,这条龙好像是来真的。

    他不动声色注视着她,目光严肃得令人生畏,然后却在霜喻忐忑的视线中,先是斜过脑袋对着她的右手嗅了嗅,又微微侧首,朝着她的左手嗅了嗅,也不知在寻觅什么可疑气息。

    她眼看着自己这只受伤的手被人悉心包扎,直到绢布在掌边留下一个松紧适度的结。

    手腕和脖颈皆是经脉汇集之地,加之皮肤暴露在外,极易留香,他若是认准这几处检查气味,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还没单手拔出瓶塞,他就对她手里的药瓶失去兴趣,转而抬起下巴,鼻子对着她的脖子又闻了闻。

    这是全仙界的共识。

    而成仙之因,便是仙根。

    说着,霜喻垂眸打量自己的手掌。

    她固然亲缘淡薄,但亲缘线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幌子,也不过拿来骗骗像他这样不通手相之人。

    这仙丹确实气味苦涩,但充其量只是仙人会用的补药而已,不至于让他警惕成这样。

    只是他的吐息实在离她……太近了。

    霜喻想要抬眼看清这个人的模样,目光却不由自主被他的手吸引。

    她若不是将他得罪了个彻底,似乎得不来这样的荣幸。

    他的面容几乎完全占据她的视野,她已经拼命扭过头不去看他,却能听到自己的手指在背后岩壁上抠出窸窣动静,呼吸的节奏也越来越快。

    霜喻仍记得,神龙是如何将医仙用尾巴吊在空中折磨三天三夜,那对他而言分明轻松许多,甚至不影响他趴在龙窟里休息。

    即便在初见时,霜喻也从没见过他露出这般肃穆的目光。

    这让霜喻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什么。

    神龙显然已经克制过呼吸的幅度,但他每一次微微耸动鼻子时,温热的气息便会喷洒在霜喻的脖颈间,像一把羽扇在她的意识里搅来搅去。

    然而,即便隔着十丈、百丈,血一样的流光始终由她的丹田涌来,一丝不苟没入龙躯。

    龙爪却跟了过来,她挪去一寸,他便挪来一寸,那架势不依不饶,好像无论她去哪里,他都不会放她逃离。

    “话说在前头,我现在应该不欠你什么吧?”霜喻缩了缩肩膀,勉强对他挤出笑容,“你若是想要更多的香,我得回去才能做。你若是想要极东之巅没有的鲜花,我得回去才能采。我留在这里对你的帮助并不大,要不然你先松开爪子,我好活动活动筋骨……”

    那五根爪子尖齐齐嵌入石头,最近的那根离她的左肩不过一掌。

    霜喻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少年抬起另一只手,食指沿着他的那条姻缘线,一丝不苟地划到她这条。

    紧接着,只听“哐”的一声,碎石崩飞间,一只爪子不知何时越过她的肩头,扣在她身后的岩壁上。

    难道是她在龙窟入睡时,无意中将心底关于他的那些坏话梦呓出声了?

    掌边却传来微微热意,那是少年的手重新靠近她,他的小指挨着她的小指,掌沿贴着她的掌沿。

    而她的身高甚至不比他的爪子长,她费尽力气连他一根指头都抬不动。

    倘若仙根有伤,轻则影响仙人修炼,重则动摇为仙之本。

    龙爪之锋利,霜喻早有见闻,但这力量如今就挨着她的脖颈命门,她稍微斜过眼便能对上覆满龙爪的锃亮鳞片,一片又一片好似紧密排布的刀锋,引向那五根寒光闪闪的爪尖巨钩。

    他的指尖一离开绢布,霜喻旋即收手,五指不安蜷起。

    那明明是属于她的因缘。

    ——没关系,我的这条也不长。

    手掌撑地正要起身时,霜喻才发现手边踏着一只巨大的龙爪,靠近她掌沿的鳞片如玉石般冰凉。

    可他若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只需稍作示意,根本不需如此咄咄逼人才是!

    庞大的影子缓缓退去,一步又一步,离熟睡中的身影越来越远。

    倘若她先前有任何冒犯他的时刻,那他每一次都宽宏大度地原谅了她,否则也不会放任她在他的地盘打瞌睡。

    神龙不但没有松开爪子,反而蓦地沉下脑袋,大眼睛在下沉过程中晃出两道冥火般的残影。

    龙睛缓缓眯起,不过瞬息之间,神龙闪回到霜喻身前。

    霜喻忽然想起,她并不是一个人。

    不至于吧!

    可他眼眸微眯,眼底透出冰冷拒人之色,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仿佛忽然间不认识眼前的她一样。

    霜喻并非第一次与这条龙四目相对。

    她的视线中,只余下掌心一道泛红的伤痕。

    那算命先生所指的本是她小指下方的姻缘线,而她的指腹正不自觉地沿着这条线反复摩挲,仿佛这样就能把世俗眼中的不祥印记从她掌上淡化、隐去。

    霜喻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自己遗漏了什么。

    霜喻忙不迭爬了起来,扶着岩壁迈开步子,“这么大的地方,你往哪站不行,非要跟我抢地方……哎哎哎!”

    神龙呼风唤雨、颠倒昼夜都不在话下,却会将她困在墙边,摆出这种压迫性的姿态,执着地将气息落在她敏感的颈间。

    画面中的篝火逐渐模糊,霜喻恍过神时,意识已回到暗沉龙窟之中。

    他指尖带来的触感微微发麻,由掌纹蔓延到她心里。

    那触感令她感到奇怪的战栗,间或是梦境残留在她手上的某种错觉,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对上两轮清冷的月亮。

    少年的手顿在半空,与原先噼啪作响的火堆一并静默下来,共同筑成这沉寂的夜色。

    那是浪子将佳人堵在墙角,埋首于佳人颈窝,一来二去,三拉四扯,佳人必不会干脆答应,但浪子也不会轻易放弃。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又睡着了,想来仙躯疲乏的问题一时好不了。

    为什么她的因缘却会离开她的身体,投向与她不过数面之缘的异族?

    “你帮我包扎,我当然感激,只是——”她微微停顿,鼓起勇气,“我年少时在家乡遇到一位算命先生,他说我的亲缘线太短,命中亲缘淡薄,注定孤单一人,所以我才不习惯把掌心示于人前。”

    那是一双属于少年的手,骨节修长,指背却覆着几道同样泛红的细小伤口,衬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是与她掌上伤口并不相同的一种触目惊心。

    凡生来非仙胎者,成仙除去自身努力,更需因缘。

    论体型,天底下没有任何生灵能与他比肩,唯有劈裂天幕的雷霆、翻涌入云的怒涛,才是能与他同框的风景。

    可她方才提心吊胆挪了两步,另一只龙爪却绕过她的右胳膊,“哐”地扣入岩壁,而她被困在两只巨大的爪子之间,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他挤扁。

    霜喻原本是没打算尖叫的。

    只是,难道堂堂仙界神龙,也懂得凡间话本里那些俗套的求欢手段吗?

    可那明明是她的仙根。

    而他喉咙里发出的低吟,像风一样徘徊在昏暗的岩壁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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