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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山血水,九泉幽冥,小师哥跪着,也会给你一步一步跪回来。

    她光着脚跑出去,越跑越快。

    他叼起发带,双手托起她的小臀,含糊不清,“怎么?”

    “迦陵佛国,陨落……”

    忽然来了一群人,面目模糊,口诵往生。

    “……师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越跑越快,发疯似的,伸手去接,胸腔仿佛挤压成了万千齑粉,剧烈又疼痛,嗬嗬喘息。

    他仅是一个晃神的时间,一个错身的刹那,小混蛋突然就长大了,眉毛生得长了,细了,弯了,伶俐又美貌。

    于是那夜,高祖父抱着爷爷,同高祖母一起,从鬼门走出来。

    他低声道,“天上玉京山终年是天风冷雪,万仞孤城,可今日,儿孙满堂,承欢你我膝下。”

    他仍清晰记得,她五六岁的乖俏小脸,短短圆圆的蚕眉,溜溜亮亮的丸眸,神采飞扬恐吓着他,“人族,你是土捏的,不好吃,我不吃你,把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拿出来,本大王便放你一马!”

    午后,莺飞草长,风暖日清,天边摇摇晃晃放起一只秃头沙燕。

    琴雪声曾想过,千万年后,若情爱枯朽,他跟师妹之间会剩什么?

    救救我救救我要破产了啦!

    爷爷以一种憧憬崇拜的语气,“若能再见,他们定如当年,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活得像是一个亘古不败的传奇!”

    很久之后,般弱做个噩梦,梦见那一具血红棺椁里,从天穹万丈坠落。

    师哥转了过来,他难得没穿道袍,又松松披了一件女士衬衫,堪堪遮住了翘臀,下衣失踪后,长腿雪白荒寒,泛起一股收剑入鞘的凌厉。此时他双手扬起,抓着马尾,嘴里还叼着一条血桃色发带,正疑惑回眸,鼻尖那一颗小情痣被日光曝晒得近乎温柔虚幻。

    我再不是孤身一人。

    “谢老祖宗!老祖宗青春年少雄风不减!”

    小师哥决开两指,指腹摩挲这一从弯月,绒毛细软蓬松。

    她赤着脚,喘着气,望向棺内。

    小师哥哄她,“那你摸一摸师哥,是不是热的,软的,真的。”

    他愣了愣,无奈地笑。

    院外,晾衣绳前,站了一道高挑细长的身影。

    她对琴老爷子的七十岁的儿子和蔼说,“来来来,给你红包,多吃多睡多锻炼,身儿倍棒!”

    嘭的一声,在她眼前,重重砸落,滋滋淌出一条庞大又诡艳的血河。

    他们对她说,“节哀。”

    屋下,檐马清响,弥漫着甜茶的香气,琴雪声懒懒支起一条长腿,绑了半边的马尾,她还在折腾另一边呢,兴致勃勃的,倒是不哭了,泪珠晶莹坠在腮颊。

    “师妹,你可知师哥多欢喜。”

    我们有了血脉,有了延续。

    他幽暗,失落,敏感,年少的孤傲绝尘如春水逝去。

    那时他嗤之以鼻,拎起这占山为王的小混蛋,狠抽了她屁股一顿。

    “玉京山,陨落……”

    她青春,好奇,天真,从不曾老去,腐去。

    她暴喝一声。

    床边同样冰凉。

人仍然记得,爷爷过百岁寿宴的那天,双手合掌,对着蜡烛许了一个愿。

    (

    “谢高祖母!高祖母风华永驻!”

    “真的。”

    般弱肉疼捂着快速缩水的小荷包,她偏头瞅向年轻峻秀的高祖父,狂使眼色。

    小师哥侧过身腰,两指扶着小师妹的软嫩耳根,轻吻她湿漉漉的睫毛。

    小师哥妥协了般,把发带递过去,“给你玩。”

    “我梦见你挂了吚吚呜呜!”般弱抽抽噎噎,“变成蝴蝶飞走了!”

    般弱被这一记眼神抽得跟陀螺似的,心肝儿转啊转的。

    她呆若木鸡,低头一看,满手是血。

    般弱:“……”

    哗啦,涌上一批老头子老婆子。

    “胖丸,不怕,师哥比王八还长命。”他道,“哪怕有一日,我真的消亡,你感到寂寞,只要唤我——”

    般弱起先还很新鲜,端着老祖宗的范儿,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慈爱温暖的老母鸡气息,难得耐心抿了抿发,对一百岁的琴老爷子慈祥说,“狗剩乖!高祖母给你个红包!年年岁岁无病无灾!”

    却见高祖父单手支着腮,手肘撑在那一架黑漆撒螺钿的狭长小几,宽袖从臂间从容荡开,一管白玉青青的手腕,捆着一枚浅红桃核,经年旧梦在此刻徐徐沉淀。更借着那一两星铜佛灯火,琴雪声安静又温柔地注视着他心间的般弱浮屠,唇心浅淡牵着一抹笑。

    那日,尸山血海,鬼火堕堕,天地阴阳乾坤颠倒,而我双祖出幽入冥,奔赴仙都,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

    小核桃瞪他。

    事后,爷爷坦白,他的生日愿望,就是能再见高祖母高祖父一面。

    般弱当场爆哭,骑上他的腰。

    当晚家宴,子子孙孙,叩拜高祖母高祖父。

    祖传的手札也清晰记录这一件事——

    哪怕神佛都死绝了,听不见祷告献祭。

    琴老爷子给她恭恭敬敬磕了头,挥了挥手。

    般弱摸他匣中桃剑,摸了老半天,哭得更惨了,“硬的!”

    “……嗯?”

    她立马收声,“真的?不骗我?”

    “就为这个,哭成了小核桃?”

    再无一丝声息。

    然后这老头又划拉下,又是一堆子孙媳妇跪下。

    小师哥睡着了一般,马尾安静垂落在胸前一侧,靡靡睫毛,冰白如瓷,合拢的掌心,安放着一枚经年摩挲的桃核。她指尖轻碰他失色的唇心,刹那之间,琉璃血肉阵阵腐蚀,块块脱落,露出内里支架的昏黄纸人,它们化为猩红灰烬,血蝴蝶一般,簌簌飘走。

    疾风呼啸,日月同陨。

    这都半个小时了还没跪完!

    据爷爷说,他们这一脉并不顺遂,先是先辈对凡人女子动心,执意嫁娶,后代也因此断了通天道途。爷爷的出生同样不祥,正逢鬼门大开,小命不保,家里长辈迫不得已,摆了祭阵,动用了最后一张鲜红护身符。

    老娘要倾家荡产了可恶!

    昔年记忆栩栩如生,仿若昨日不曾褪色。

    般弱猛然惊醒。

    她茫然抓了一只血蝴蝶,它冰凉又脆弱,碎在她手心。

    为了让她不哭,琴雪声只好答应她变态要求,允她扎双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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