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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再后来,你撕开了一尾裙摆,连带着一颗铃铛,绑住了我的双眼。

    他们会哭着,欢呼着,簇拥着新的盖世英雄登场。

    胖少爷恼羞成怒,一脚踩破那小猪,踢到我脸上。

    “你个臭要饭的,真是不识好歹,给你,都给你,玩去吧!”

    你那双手那么细,那么小,无论是花朝灯火,还是黄泉碧落,也只够牵一人。

    我痴痴望着你的眉, 你的眼,你的唇, 以及你的胸前, 陪你殉葬的情剑。

    你背着天光,我形容不出你的美貌,色儿浅浅的桃肉粉唇,妆了一缎蜜蜡黄披积金粉的响铃裙,墨发瀑儿般披落下来,风筝似地飘着两根细细长长的蝶黄丝绦,好看得教我眩晕,你还鼓着肉脸,那一双耀彩潋滟的凤眸瞪着我。

    我越来越疲倦,昏睡了过去。

    你是不是饿傻了?怎么不吃?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烟霞色。

    桃红,蝶黄,蜜蜡,春日扑面烧来,我心头乍响惊雷。

    滴答。

    我犹豫着,费劲抬起被锁链捆住的手,轻拍你剧烈耸动的肩胛骨,笨拙地安抚,“啊……啊……”

    我寻了一个四阴绝地,把自己炼成了一具活尸,你说你最怕被虫子咬,有活尸守棺,它们不敢咬。

    “啊……”

    咒骂声不绝于耳。

    来不及反应,我错愕被你扑倒。

    无数人冲上来,对我拳打脚踢。

    我快没时辰了。

    我拱着背,蜷着腿,用完好的肚皮小心翼翼裹住灯笼。

    我竟有些失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

    它们伤的伤,逃的逃,叛出了我这具腐朽的身体,去哪里,我也不管它们。

    滴答。

    为何我要为这种苍生斩妖除魔?

    乌青青的发,红弹弹的唇, 描着淡淡弯眉,剑灵把我的心上人照顾得很好,百年欢笑艳烈, 百年寿终正寝,无痛无病, 晴雨相宜。

    我有什么资格嫉恨?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看一看,远远地看一眼。

    又一日,草长莺飞,我醒过来,灵府昏暗,仅有一丝清明。

    马儿受惊嘶叫。

    我疯了一般嘶吼,灯笼,我的灯笼。

    我无法遏止我的暴虐冷血的念头。

    “有手有脚要不要脸!!!”

    我以为,我能拔掉你心里所有的刺儿。

    是我想得太天经地义了, 以为只要有苦衷, 以为只要能相守,便能消除一切芥蒂。那时, 我怎么会天真地以为, 只要我从始至终地爱你,守好自己的贞洁,我就能在风雪归来, 伴你身畔,我们再没有任何离分。

    “什么?是个偷儿?!”

    一只虎头鞋踩住我的手。

    我顿了顿。

    你生时我不能让你开颜,何苦魂归处还让你恼恨?

    但最终,我抓住胖少爷的手,只是轻轻一捏,许久不曾开口的嗓子生涩阴冷,“……给我,灯笼,我,我要走。”

    可以吗?

    我轻轻地许愿。

    我反复坠落在这个噩梦。www.banweishuwu.com

    我又退回到了长明灯后,闭上了眼。

    是喜丧。

    我真蠢。

    那胖少爷过了瘾,又让我躺在路中间,扒我的裤腰带,说要晒一晒小泥鳅。

    再睁眼时,我脖子套了项圈,四肢同样系着锁链,被人拴在了潮湿的马圈。

    梦里四四方方, 逼仄漆黑,悬着一座双人棺椁,我竟怯得不敢上前。

    苍生没有琴哀素又会如何呢?

    我再攒一攒,攒满一篮的嫩青桃给你,听说姑娘家吃点甜的,就能高兴了。

    朝朝又岁岁,万年又万年。

    我没有阻止,也不需要阻止,这是我早已预料的结局。

    胖少爷嚷嚷着,“这臭要饭手脚不干净,偷了灯笼还不承认!”

    听说我是偷了少爷的东西,少爷心善,没有报官,反而收留我,养在后院,当做犬神一样供奉起来。我无家可归,在马圈住了一年又一年,伙食越来越好,最初是剩饭馊菜,最近竟还有些新鲜的鸡杂。

    “师哥……小师哥……我错了……”

    竹条骨架宛如刀刃,顷刻从里头透了出来,扎破了薄纸,也扎破了我的脸。

    我顾不得饭盘,我扒开身旁的枯草,掏出一颗小青桃,擦了擦,递到你面前。

    你顶着那一枚红印子,趴在我胸口,断断续续地呜咽,泪珠子颗颗滚落。

    “啊,啊……”

    我饥肠辘辘,对这些谈话不感兴趣。

    胖男童又催促。

    尸魂却不肯忘。

    我卑微地求,我守一守你。

    我蹲下来,用手抓着鸡杂吃,忽然眼前多了一只羊皮小靴,窈窕的影子跳进了栅栏,生气踹飞了我的饭盆。

    我由衷地羡慕,却生不起任何嫉恨。

    天地没有琴哀素又会怎样呢?

    我焦急起来,鼓动喉舌,涨红了脸却只能发出——

    它仍在。

    我第一次离开了墓穴,急急地下了山,我想买一盏灯,兔子的,老虎的,什么都好,想提给你,最后再看一看我。很不凑巧,元夜已过,剩着一些积雪残灯,被人随手扔在街旁。有的还很新,亮堂堂的,那么好,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扔掉。

    我没有记忆。

    你同我归家,让她看一看我,可好?

    我犹豫了片刻,蹲了下来,细细地扒,眼帘跃出一只粉鼻头。白胖胖的墩身,粉绒绒的大耳,我莫名有一丝雀跃,轻拍着小肥猪脑袋的雪。

    这番动静引得旁人注意。

    若当初我不保他们,只保你一人,管他们生灵涂炭,我本不用走那一条绝路,我们本不会心生隔阂。

    最好能长久些。

    我是犬神,不是你的师哥。

    莫哭。

    我知,我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能亲手替你穿嫁衣如火,又不能为你红妆入殓,我什么都不能做。

    先头的姑娘是掌柜的女儿,少爷的妹妹,她语带炫耀 ,“般弱,快看,那是我家的犬神,你别看他那么脏,刚来的时候,那张脸俊得跟神仙小哥似的,奉天城独一份儿!可惜脑子坏了,又是个哑巴,疯疯癫癫的,谁靠近他都要挠一脸血,也就我家肯收留他白吃白喝了!”

    又来一群小孩,拍着叫汪汪。

    为何我要因这种蠢货与我师妹背道而驰?

    三十六洲的剑尊首席摔了个跟头,再也爬不起来。

    但下一刻,你扑了过来。

    我仿佛忘记了些什么。

    我不知所措。

    我竟想杀了他们。

    我呆呆仰着脸。

    我被瞪得心肝儿砰砰直跳,前所未有的感觉。我怯得不敢看你,又哒哒哒去叼了饭盆回来,你又踹了出去,这一次眼神极冷。

    “小乞丐,这里是天子脚下,没有什么是可以白拿的,你要想要,你就得听本少爷的!现在,趴下,本少爷要骑马!”

    墓穴里的长明灯早就熄了,很黑,很冷,我踌躇着,你还安稳吗?我迟疑伸出手,想触碰你的脸,指尖又蜷缩起来,缓缓落在身侧。

    万斯年后,谁也不会记得我,谁也不会来找我。

    我要蜕化为不化骨了。

    那个鹦鹉洲, 那个中秋夜,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不是么?

    你错认啦。

    你在里面睡得正熟。

    你也呆呆瞅着我,似乎失去了言语。

    我顺从趴了下来,被骑着走,学着狗叫。

    我在怕什么?

    鲜血模糊了我的眼。

    嗯……生气也好看。

    我没有什么还能失去的。

    不要紧。

    “我早该,来找你的……”

    我留在这里就好。

    我想塞进你嘴里,但我看见我的双臂,很脏,溅满了泥泞与马粪,指甲里结了一层厚厚的黑垢,我不能碰你,会碰脏的,我这么想着,怯懦地收了手。

    当地流传着犬神通灵的传说,家家户户都会豢养。

    师哥?

    这日,我正享用饭食,后院来了两个姑娘。

    啊,我知了,你是不是饿了?

    那胖男童嚣张地说,“小乞丐,你想要这个啊?”

    你厌极了我,还是不碰了罢。

    小孩们齐齐哄笑,帮忙压着我的手脚。

    我会……忘了你,忘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谁啊?

    吃,涩涩甜甜,还有点微酸,好吃得很,我就藏了一颗,都给你。

    莫哭。

    我以为,你会等我。

    我点了点头。

    “快点!你是不是不想要了!不要本少爷可就踩烂了!”

    所以……这便是,让我长眠不醒的心魔吗?

    没有日月的阴墓,我昏昏沉沉,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

    裙摆的铃舌热烈颤动,我攥紧的酸甜小青桃滑脱了手,飞过你的额头,咚咚弹了出去。

    我要回去见你最后一面,或许能借着灯火,说一说不曾说过的话。

    喜嫁又喜丧, 很好的。

    琴哀素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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