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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来虑去,直至伴月小心翼翼来问是否更衣,才魂不守舍地沐浴安寝。

    谢文琼讷讷道:“正是如此。”

    “知错,”谢文琼嚼了一下文字,“知道何错?”

    这时换作谢文琼大叫一声“妖怪!”,岳昔钧便七窍都流出鲜血,哀哀戚戚,仿若在望负心之人。

    谢文琼战战兢兢转头去看,却见岳昔钧哪有半分鬼怪之样,面皮白净,身上换了女子装束,凤眼含情,自身后秋波荡来。

    岳昔钧猝不及防捱这一下,闷哼一声,又生生忍了。

    谢文琼在岳昔钧身侧站定,将花枝交由右手,兀的往岳昔钧背上一抽!

    不待安隐来,谢文琼又向岳昔钧道:“非是,非是……”

    已然四更了。

    半晌,安隐跳将起来,拍手道:“是啦,公子是夫人之公子,自然是安隐之公子。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报夫人,也当以涌泉!”

    岳昔钧又道:“这种事情,却也是比不得的。”

    梦中,岳昔钧跪在脚边,仍旧捧着花枝。

    谢文琼道:“何人与你戏谑!是了,你自是不愿,倒拿这话儿堵我,料定本宫就舍不得你么!”

    谢文琼心中已然有些慌了,这个距离,可“血溅君王五步之内”。谢文琼勉强稳住声息,道:“作甚么?”

    岳昔钧道:“既是报夫人恩,与我何干?”

    岳昔钧叹了口气,撑着上身坐直了起来。

    谢文琼寻了个座子坐了,捧着茶盏灌了一口。饮毕,她才拿眼去瞧岳昔钧。

    安隐道:“公子,此间何来姊妹。”

    岳昔钧道:“不如何,殿下莫怕。”

    岳昔钧道:“你不信君君臣臣的那套,却偏要入君君臣臣之世。他们信君臣的,自然和他们论君臣,我等不信的,自然有我等的逍遥,天下之大,谁又和江湖海川论君臣?故何必己所欲而强施于人呢?”

    打这一下,谢文琼也不好受。她不知轻重,松松抓着,重重去抽,花枝在岳昔钧背上滑软的丝绸上一跳,自脱手飞将出去!花枝不但在岳昔钧背上浅浅留下一道印子,粗糙的树皮也在谢文琼手心一刮,剌得她细皮嫩肉也火辣辣疼起来。

    岳昔钧心领神会,从善如流,道:“非是殿下无有仁爱之心,乃是臣三番两次犯禁,自我惩处而已。”

    谢文琼侧转粉面,珠钗作响,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才提起下裳,缓缓站了起来。

    谢文琼把足一顿,指着岳昔钧胡乱撒气:“好哇,天也助你,地也助你,本宫难道真个就打不得你?”

    可惜岳昔钧无有此等眼福,她非但无有福气,还有罪要受。

    谢文琼心慌意乱,只知道要着急打发岳昔钧走,便道:“叫她家丫头来!”

    谢文琼觉察不对,思想一回,福至心灵,道:“原是如此,我道是个甚么缘故。你倒是个孝子——本宫听闻,你那几个娘亲原是受累发配去的,你便也听不得‘发配’二字,是也不是?”

    安隐道:“这不过是管辖人的话罢了,是信不得的。由来个人都是一条性命,千辛万苦投得人胎,哪个也不是生来就叫人作践的。”

    岳昔钧抬头,眸如远星。她将右手前推,左手后撤,将自己右手中花枝根部交到谢文琼右手手心之内,又将花枝端系细细软软又密密丛丛的小枝丫顶上自己的左肩。

    安隐道:“夫人养我大恩,不可不报。”

    谢文琼心道:她既然有此孝心,若我在此再做文章,便不是君子所为了,倒是小人行径。暂且饶过她这一遭,且在旁处出出气便是。

    她说到痛处,自住了话头,安隐也被勾起伤心事,想起为何沦落洗衣院,又堪堪打住了。

    谢文琼道:“前倨后恭,这是何苦来哉!”

    安隐问道:“为何?”

    岳昔钧声音有些憋闷,却仍旧四平八稳:“臣知错。”

    而驸马府中,安隐同样小心翼翼。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粘连伤口的衣料,细细敷了伤药,又轻轻包扎起来。

    岳昔钧道:“臣听凭发落。”

    谢文琼却歇得不甚踏实。

    岳昔钧道:“是。”

    岳昔钧心中轻叹一声,知晓今个儿是不可善了了,便将手中的拐杖往轮椅把上一支,自己推金山、倒玉柱地往下一拜,额头贴着手背,小腹也挨着大腿,伤处早已撕裂,有衣袍遮挡,却也瞧不出来。www.yimei.me

    岳昔钧沉声道:“臣斗胆,教殿下如何罚臣。”

    岳昔钧道:“一不该与君顽笑,作画逗趣。二不该不顺君意,拿话搪塞。三不该与君动手,伤君玉体。”

    谢文琼怒道:“你吃了哑药不成?!”

    岳昔钧正色道:“殿下不可以此事为谑。”

    岳昔钧失笑,唤了她两声,见她不答,便由她出神去了。

    岳昔钧道:“她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安隐又道:“公子害我想得好生头痛,险些儿忘记何出此言——那公主也忒草菅人命,不知人人皆可贵。”

    思想罢,径自下了座,绕开泼在地下的茶水及伏跪于地的岳昔钧,推了殿门,往外道:“折支花枝来,要遒劲枝干、岔叶甚多者。”

    衣衫破裂出几道划痕,血珠滚滚从锁骨处跳出来,跃上枝头,滑入花蕊,润得桃花更红三分。

    谢文琼正待伸手去取,岳昔钧忽而仰面,口生獠牙,眼冒青光,大吼一声如同夜叉,震得谢文琼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去了六魄,颤巍巍要跑,又被抓了脚踝,跌扑绊倒。

    安隐扶岳昔钧上轮椅时,一双眼眶已经红了。她取了干净帕子,草草压在岳昔钧肩前伤处,便推着岳昔钧往驸马府去。

    岳昔钧道:“若是如此,你又何必甘愿为仆,不与我姊妹相称呢?”

    安隐念了一遍“己所欲而强施于人”,恍然道:“是了,正是此理。”

    锁骨处是如此,大腿上也是如此。

    岳昔钧在她身后道:“不敢劳动太医,臣自己包裹便了。”

    岳昔钧道:“她尚且算好,真正草菅人命……”

    岳昔钧膝行几步,谢文琼眼随她动,神色警惕。

    安隐真被她绕了进去,怔怔愣愣瞧着如豆一灯,不知作何言语。

    岳昔钧见安隐泪眼欲泣,宽慰她道:“我这一招乃是以退为进,我自个儿动手也知轻重,公主喜素净,自然日后不能让我见血。”

    岳昔钧微微摇头,道:“臣不敢。”

    鲜血自岳昔钧的眼鼻耳口流经锁骨,再汇到地下,沾湿了谢文琼的凤鞋。谢文琼踢打不止,却怎也挣脱不开,正在绝望之间,只听“当——”得一声,谢文琼幽幽醒转,眼望帐顶,气喘不止。

    “哪个怕了!”谢文琼恼道。

    二人又说笑一回,自睡去,一夜好梦。

    岳昔钧知晓她怕驸马府中隔墙有耳,便也改口道:“是姊弟。”

    安隐咬牙道:“忒也欺人,只当公子是任人鱼肉的。”

    谢文琼拿手接了,沉甸甸一支险些抖手脱出。www.yaran.me她又将此笔记在岳昔钧账上,命伴月掩了门在外候着,自己托着花枝往堂内走去。

    岳昔钧道:“既是虚名,守它作甚?”

    谢文琼一见,心火便冒,抬手将手中茶水往地下一泼,溅湿了岳昔钧半边身子。

    谢文琼伸手去拿花枝,谁料她抽了一下,却没从岳昔钧手中抽出。

    谢文琼自岳昔钧走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一时觉岳昔钧屡屡顶撞着实可恶,乃是罪有应得,一时又觉自己适才惊慌失措,在岳昔钧面前失了颜面。她又暗暗埋怨父皇乱点鸳鸯,致使冤家聚头,才造成如今局面。

    安隐也笑道:“我这遭是灌了醍醐啦!”

    倘若岳昔钧此时能抬头,便可见灯下美人捧桃花,比谢文璠诗上还要艳几分。

    不多时,伴月折了枝桃花来,果真如谢文琼所要求般,枝干粗壮,分叉众多。

    安隐道:“你我之间,主仆也罢,姊弟也罢,不过虚名耳。”

    谢文琼道:“既然知道,自己来讲,本宫该如何罚你?”

    岳昔钧说教一回,又笑道:“一点浅见而已,倒也不必当作圣旨圣经。”

    谢文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微不可察地退后半步,面上撑着骄傲的神色,道:“你待如何?”

    安隐道:“是哩。”

    谢文琼吃了瘪,自然着恼,双唇一扁,又是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岳昔钧不答。

    谢文琼惊呼一声,立时撇了花枝。她确如岳昔钧曾经所言,并未见识过血腥,如今乍见皮肉翻卷,不由腹中作呕,只把绣鞋一顿,脸儿一侧,顾不得甚么行缓声低,推户便喊:“叫太医来!脏死了!”

    “听凭发落,哼,”谢文琼道,“说得倒好,本宫发落你去监牢,披枷刺面,发配六千里,你也乐意?”

    岳昔钧道:“安隐,你可知适才为何会对灯发愣?”

    岳昔钧行至将才脱手落地的花枝之前,拾起桃花枝双手捧了,又一点一点膝行至谢文琼身前。明明是受辱的姿势,她却腰背挺直,好似过山观水。

    谢文琼尚且站着,低头只见岳昔钧垂首将花枝高举过顶。

    谢文琼只见岳昔钧一段小坡也似的脊背伏在地下,规规矩矩行着大礼。

    接着,她的右手抓在枝干上,带着谢文琼离得几寸远的右手一起发力,花枝猛然从左肩划至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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