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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昔钧如此这般一家继一家喝下去，长街之上，众人似乎有?所触动，竟然大气也不敢出，一片静悄悄之中，只闻走动时枷锁碰撞声?、搁碗之声?、戎装刀兵摩擦之声?，肃杀之间好见山间清风明月悠悠而?醉、坦然赴死。

    然而，她的声音也被掩盖在锣鼓声中?了。

    岳昔钧自顾自地道：“想当初，我同殿下大婚，也是这般鸣锣开道。那时候坐在轿子里颠得很，只觉得这路好长、好长，长得看?不到头。没想到啊，如今这路终究还是走到头了。”

    那血溅在她的前襟，溅在刑台之上，仿若给刽子手?的鬼头刀一祭。

    岳昔钧道：“我听闻这犯人若是吃了哪家的酒菜，哪家便有?福报，既然是积德之举，我这死囚，何?不将死之前行行好事，助一助他们?？”

    岳昔钧气闷不通，口中?又溢出一汪内血来。

    那监斩官道：“不过是百姓图个积德之举，并?非单单为你一人而?设酒，何?必挂怀。”

    岳昔钧吐了血，却反觉兴奋异常，如同喝了几桶茶叶，精神无处发泄。她缓缓抬起头，眼前仍旧是一片朦胧景象，岳昔钧心中?委屈上涌，将她的神智淹没——

    岳昔钧着意叫自己甚么都不去想?，费力?赶走脑海之中?一片火海刀山，好容易挣得一瞬的茫茫，然后，她脱口而出一声“殿下”。

    那人道：“可?是，你一将死之人，想?起来又有何?用？”

    观刑之人皆左右而顾，不住低语。

    有人道：“瞧瞧这一队解差，她怕不是犯下了甚么弥天大罪罢？”

    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亦无有?不尽的长街。岳昔钧行至街的尽头，望见了刑架，刑架旁刽子手手提鬼头刀，刀以红布缠裹，煞气冲天。

    岳昔钧瞧着这长街满红，一派喜气洋洋之景，不由笑道：“这倒比成?亲时热闹。”

    第105章 驸马吐鲜血覆大舟

    岳昔钧痛苦地紧了紧双目，问道：“殿下，你的名讳，我记不起来了。”

    岳昔钧道：“想来时辰未到，吃一道街么，也未尝不可。”

    有人道：“恐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看着和善，谁知是不是蛇蝎心肠。”

    岳昔钧踉踉跄跄上了刑台，被绑上刑架，她酒意上脸，双颊泛红，顶着夏日?烈阳，眯起眼来极目远望——

    于?是，站笼开，岳昔钧披枷带锁被架下来，左右各站一位解差，身后也跟着几位解差押送。岳昔钧跛着腿走向近处的店家，客气一笑，弯腰用手取了酒碗，仰首一饮而?尽。

    谢文琼正坐在宫院树下石桌旁，夏荫罩顶，身侧宫娥打扇，对面皇后呷茶，谢文琼抬手闲闲落下一子，对岳昔钧之将死无知无觉。

    岳昔钧不住微微摇头，她心中?着急，却愈急愈想?不出眼前之人的名姓。她看着眼前人的身影愈来愈淡，在烈日之下渐渐消散，心中?焦急之情愈发重了，一重重累加到极点——

    另一狱卒道：“你管她作?甚，交予官爷早早送去法场了事。”

    她望着两旁道路渐渐多出店铺来，想是入了市中。两旁道墙上张着“出红差”的布告，沿路铺店皆挂红绸贴红对，门?外置条案，上放酒碗、酒壶、菜碟送行。

    有人道：“你们

    有人道：“这女子犯了何?罪，竟然要杀头。”

    解差大声喝止，然而，却根本止不住。有人高?声唱，唱的却不是京音：“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

    岳昔钧先是低笑，继而愈笑愈放声，最后仰天大笑起来。

?死了，还不许我笑么？”

    岳昔钧微微一笑，道：“我也知你公事公办，要?我人头早落，你好交差，可这诸位店家盛情难却，吃一碗酒，也耽搁不了甚么时辰，是也不是？”

    那解差谨记临行前监斩官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此人若是同你们?说甚么，万万不可听信，且要?小心她破笼逃走”，便只死死盯着岳昔钧，并?不接话。

    有人道：“想?来是时辰未至，暂且等等。”

    那监斩官道：“你待如何?？这一道街的铺面，你都要?给他们?积德么？”

    观此盛景，岳昔钧侧首向身侧解差道：“这般风光，我也曾见过。”

    这锣鼓胡琴声就来自近处，无人发觉之时，有一戏班带着文武场临近，竟旁若无人地奏起过?门来。

    岳昔钧在囚车之中，一路穿街过巷，夹道百姓张目而?观，窃窃私语。那囚车是站笼刑车，岳昔钧锢在囚笼之中，双腿悬立，衣带血迹，唇挂微笑，眼睑半阖，不时咳嗽几声?，瞧着虽是一派苟延残喘之气，却从容安然。

    那人道：“看在往日的份上，我来送你一程，前尘往矣，皆忘怀罢。”

    仿佛打通任督二脉，一张桃花面渐渐浮现?在岳昔钧眼前。岳昔钧呆愣愣看去，只见那人身着褕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仙子般浮于半空，居高?临下睨来，杏眼无情，冷冷清清地道：“你今而死，与我何?干？”

    法场之上, 岳昔钧收回目光，她已然有些看不清了。日光蒸腾着酒气散发，酒意上涌, 她的头脑好似渐渐蒙上了一层轻纱, 昏昏沉沉起来。岳昔钧近日不曾有一日安眠, 腿伤和杖伤痛得过?了头，便?不再痛了，如今靠在刑架之上，她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是否是站立着了——头重脚轻。

    那人又道：“既无干系，唤我何?来？”

    岳昔钧真假难辨，头痛欲裂，想?伸手?抓，却被绑住了手?脚，欲张口呼，却只冲口而出一串猛咳。岳昔钧似乎觉得自己的脑中?、头顶被甚么丝线提着，叫她清醒着痛，糊涂着疼。

    岳昔钧勉力?张大双目，目眦欲裂，她还?记得自己想?要见甚么人，那人却迟迟不来见她——然而，她怎也想?不出那人的名姓和样?貌。

    但是——那人是谁呢？

    有人道：“见她喝了一路送行?酒，似乎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观刑的人群中?，有一人裹得严严实实，见了这口血，看了岳昔钧双目赤红浑沌，心下了然——她发了病了。这人正是神医，她静静站在人群之中?，不上前亦不后退，只是这般望着岳昔钧，又好似望着旁的甚么人。

    有人道：“这死囚是何?人？怎也不见监斩官验明正身？”

    岳昔钧摇头坚持道：“不，我定?然能想?得起来。”

    岳昔钧哑声道：“你身着婚服，是要成亲么？”

    满口的腥甜，冲鼻的血气，岳昔钧一腔苦恨郁结胸中?，她闭了闭眼。

    囚车开出，交接到监斩官之手，监斩官验明正身，便上马开道。锣鸣刀出鞘，一队解差皆是全副武装，威风凛凛亦杀气腾腾。

    岳昔钧使劲地想?啊、想?啊，却怎也想?不起来。她心中?苦笑道：你竟然连在我脑中?都不愿见我一面么？

    她身上的汗香愈发浓郁, 而她分明觉得自己并未出汗。就好似那汗乃是如火烤香木一般, 自烈火中?灼灼煎熬而逼出，并非自由散发。

    那人道：“此事?亦与你无干。”

    她笑道：“怜我今日街头死，不见卿卿心上人。”

    岳昔钧也并?不要?人接话，又叹道：“可惜啊，临死之前，却不能见殿下一面。恐怕要?含恨九泉了。”

    岳昔钧大笑三声，又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岳昔钧道：“好大的排场啊。”

    监斩官勒马回头，如临大敌地道：“狱中吃了好酒菜，何?必多此一举。”

    岳昔钧提声?道：“官爷，人家置了酒招待我，总该放我下来喝上一口罢？”

    这笑却并不痛快，只有浓浓的苦涩和自嘲。

    岳昔钧再往前看去, 只望见英都在喊杀声中向自己掷出一刀，望见冷箭破空而来，铺天盖地杀气阵阵，先前那些怡然面容纷纷中箭，全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那人道：“既然如此，想?来是缘分已尽，就此别过?罢。”

    病发之中?，酒气一激，她竟全然忘却了自己同谢文瑶定?下的计策，真心实意地以?为自己乃是独身临刑，素未谋面的店家沿路相送，想?见之人却不来送她最后一程。

    殿下？岳昔钧一怔。

    她喃喃道：“怀玉……”

    眼前的长街人群, 俱都逐渐模糊了面容，又渐渐清晰起来, 却是改换了面容, 换上一张张熟悉的脸来。岳昔钧一张张看过?去，是大娘低眉念经，二娘拂尘扫蝇, 三娘刀劈柴火，四?娘捏帕轻咳, 五娘月下舞剑，六娘翻书念诗，七娘弯腰洒种，八娘手?拨算盘，九娘刀绣雕花, 安隐对镜理奁，空尘跪敲木鱼。

    接着，岳昔钧便走向下一处店家门?前，这店家捧了酒碗送至她唇边，岳昔钧道了声?谢，也是一饮而?尽。

    那人道：“往后你是地府野鬼，我乃人间金枝，阴阳两隔，何?必想?起。”

    那监斩官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表露出过多对于?岳昔钧的忌惮，生怕煞了自己?威风，便道：“可。”

    岳昔钧唇齿发颤，双眉紧缩，气结于胸，神思煎熬，终于“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岳昔钧答不出话来，只红着双眼，死死盯着那人瞧。

    自此向北向东，进了皇城，便是宫中。宫中有?檐上仙人骑凤，有?池中小荷清举，亦有?金枝玉叶无忧无虑。

    两旁店家听了，皆有?些骚动，俱都蠢蠢欲动想要?招呼岳昔钧来自家吃酒，却碍于?解差出鞘刀剑，不敢高声?。

    见那监斩官眉头紧锁，岳昔钧又笑道：“怎么，怕我唱《女起解》么？”

    “仓——”一声大锣如同九天罄钟，棒喝当头，惊破了岳昔钧眼前幻象，亦惊醒了岳昔钧一腔迷惘。

    那解差神色一凛，戒备非常，却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