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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州约到不惑，精明瘦高，眼神锋利。
本一日的路程只走了半日，途中还换了一次马才堪堪赶到，为的就是覆逴州府。
说她们运气好一点都不夸张，入夜凉州可以说是人间的极乐城。
可院中大大小小站着好几位少君啊；虽麻布粗衣，却皆是仪态万方，气度不凡。
那衙差对着老人声音又大起来，“谁说二两！分明是十两！”
明明已经让高钺押下那些衙差半日了，为何还是会走漏消息。
“因为。”
离凉州虽还有一日路程，可其实已经过了隋江，到南方了。
石像的眉眼细长，唇弯而笑。
一直默不作声的姜照出声了：“奉行官令？诸位应该知道，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在梁是重罪。若我记得不错，上月因贪脏而被斩首的，正是凉州司空。”
衙差说是县里的命令，又说县里也是听州里吩咐，凉州的大县小县都在收这供银。
屋顶袅袅炊烟，喂完马的莫知秋闻着味儿进来，悄眯眯地问：“大人做什么呢，好香。”
领头的衙差觉得方才落 了气势，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眼下逮到了机会更是拉着脸呛声：“关你什么事！”
衙差们不说话了。
残渣断木到处散落，轻纱帐幔连着鎏金轿顶都落在了地上，只余那座神像一览无余、高高在上。
其实轿子不大，但几个大汉抬得很吃力。姜照方才还奇怪为何，听到来意后便明白过来了——轿里抬着的是神像。
若为梁，凌重挟势弄权多年，早该被清算；若为己，高钺数年受辱，想复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里面是谁的像？”
来到凉州前的读书人，无一不对这半首辞藻堆砌虚于表面的打油诗感到不屑；来到凉州后的读书人，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却正是这首最看不起的诗。
接下来大约要各奔前程，也不知何时再见。
这半首脍炙人口的打油诗，讲的正是凉州。
门口站着一群灰衣银纹的衙差，外院里有几个大汉抬着顶小轿子，轿内坐着个纹丝不动的黑影，轿外红纱幔飘飘荡荡，衬的里面那只黑影惊悚又诡异。
“为什么告诉我。”
这种明明被置身事外却又无法旁观者清的感觉并不好受，因此她咬牙切齿问了一句：“为什么告诉我。”
衙差的声音更小了：“……盖庙的。”
普冬一翻白眼：“光天化日的你还敢抢劫呢。”
这一下真是细若蚊吟，难为莫老太君耳朵清亮，竟一下想了起来：“诶！诶！我记起来了，大人稍等。”
“老太太！收供银！”
几个衙差也不说话了，连走带跑润的不知有多快。
可要责怪，她以什么立场去责怪她呢？莫说责怪了，连质问都没有资格。
她扑棱下脸上的叶子：“谁家办喜事吗？”
姜照无奈笑着，听见普冬大老远就抱怨：“她们都是姐姐，就我是普冬。”
“即使要收监问斩，也得姜大人说我有罪。”
“我现在问你，官府要的，真是十两吗？你们奉行的，真是官令吗？”
衙差肚里没啥墨水，最爱用的词是从自家县令口中学来的“大逆不道”，可这次她‘大逆不道’了一半，那罪孽滔天的主人公转过身来，和其身后的石像一起落在了她眼底。
而且无论哪朝哪代，官差捞油水是不可避免的；姜照知道，对于衙差这样贪利但不敢贪太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上策。
院里的红轿子笨拙地掉了个头，摇摇晃晃出了竹门。
为首的拿起手中布帛，百思不得其解——村志上不是说这家就只有个老人吗？
她们是客，终要走的，但莫老太君不一样，她祖祖辈辈在这里，惹毛了当地的衙差没好处。
离过午还有些时辰，莫老太君在绘声绘色的给莫知秋说古；普冬操着杆子，非要打院墙旁边的青枣吃；高钺思忖着，手里的书半天翻一页；姜照则是在屋檐下擦枪，在想北上的楼瑾怎样了，该不该去封书信。
高钺沉默着，直到一阵微风吹过来，将她的麻衣扬起，她的心才轻轻颤了一下。
“我从女启里悟出了无数道理，是这些道理组成的‘高钺’。”
姜照听完没查证，也没追究，带上才晾凉的饼子上了马车，一甩缰绳，马儿嘶鸣着飞出去，直奔凉州。
小包掉在地上，抢钱的捂着胳膊哇哇叫，莫老太君捡起银钱钱连忙劝说：“不妨事不妨事，十两就十两，应该的应该的。”
“我读书。”
浮萍一样辗转半生的人，到了凉州才知道什么叫梦里仙阙。
姜照没说话，直接扬起了枪。
明明只用将原因解释清楚便辄止即可，为什么非要说的这么清楚。
姜照皱起眉。
莫知秋先站起来，目光沉静，端正沉稳。作为朱门大院里自小挑梁的少君，她只站在那里便不怒自威。
“站住！”
“或者说，我读女启，自小便读；从识得第一个字起，直到现在。”
院内几人被吓一跳，院外衙差同样也被吓一跳。
“十两能行！”莫老打破僵局，“州里凑一凑，盖个好庙，银子多要些不打紧，我们都愿意给的。”
南二十一州互利互惠，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利益
鎏金的顶，乌木的梆。这会儿无风无浪，姜照隔着那层安静的帐幔，与内里模糊不清的神像对视许久。
琉璃瓦在橙黄的宫灯下流光溢彩，凉州城的富丽就是连最不起眼的城墙都金碧辉煌。任何人在这样的金碧辉煌下都会压不住嘴角；可姜照看着城门处穿着官服严阵以待的大官小官，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姜照到了里院，打发莫知秋和普冬去喂马，自己则是进了厨房捣鼓一天的干粮，打算午后就走。
莫老太君应着声刚站起来，又被猛踹开的院门吓得坐了回去。
“我不会对圣人撒谎，如果非要有人审我，我希望会是姜大人。我做了错事，但我私心，想听圣人说我其实并未错处。”
至于高钺。
宁静祥和的小村里，突然起了一声锣音。
她目送着那块神像上了路，却见轻纱帐幔再次扬起。
四下一时静到窒息。
她数出十两递到官差手里，姜照几人也默契的没再出声。
姜照先是郁闷至极，随即更加提防——这南二十一州，绝对不好查。
衙差愤恨，却不敢对着普冬，只向老者大声吆喝：“光天化日的，你敢打伤官差！”
为首的一使眼色，立刻有跟屁虫冲了上去，连着小布包都从她手中抢走。
刚出竹门的轿子站住，院内众人也不明所以。
普冬吓的手抖，杆子一挥，几颗大绿枣毫无悬念地砸在了她脸上。
姜照边翻着锅边递给她一个泥盘，盘内两张油亮亮黄灿灿的饼子：“这两张里面和了蛋，去和大家分着吃吧。”
枪气破空砍在了轿身上，轿子在衙差惊愕的眼神中被挥飞了金顶。
莫老太君也疑惑：“没听说……谁家有喜啊。”
“我等奉行官令，哪里抢劫了！”
“莫大还有一个月才生，莫三家的夫郞刚过门，我那老姐姐的寿还要半年呢，只有村尾老四家好事将近，但也……”
“啊！”
几人抢了钱就要跑走，却被普冬抡圆的杆子一下打到手臂。
姜照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甚至可以说确实是生气的，无论从何种层面。
下了马车，脚边跪一地，姜照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然后免礼。
村民衙差或许不知，自上京来的几个却再清楚不过了——给姜照盖庙的银子，是从国库里直接拨出去的，拨了很多，多到就算再凭空冒出来百十来座庙，也能盖得富丽堂皇且有宽余。
莫知秋蹦蹦跳跳出了门，还没迈过坎就大声吆喝起来：“姜大…姐姐做了饼子，普冬快来，高家姐姐呢？”
姜照手里和着面，想了一下，又加了两碗面粉进去。
“收的什么供银？”
她的声音不自觉小下来：“收，收供银……”
姜照能看出来她的尊敬和激动不假，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对姜照真心。
神像开口，声音冷到令人发颤：“是谁，让你们收的供银。”
“你知道的，有资格能审你的人是谁，你知道的。”
直到一声暴喝：“你敢对小圣人不敬，你这个大逆不道的……”
她边往门口走，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包，一层层打开来：“二两是吧，备好了备好了。”
虽尽量神化了，可还是能看出与眼前这位大逆不道长得一模一样。
《清鸿》
莫老太君还没盘出来，便听到锣声由远到近，外院的竹门啪嚓一声，紧接着就是叫喊声。
姜照摇头，看得明白：“我没有资格。”
她说完并不停留，转身就走，留高钺一人在原地沉思。
姜照一行算是好运，看到巍峨城墙上的“凉州”二字时，月亮刚挂上树梢。
那么大一块石头，谁抬都得吃力。
姜照顿住了。
姜照提着枪站到轿子前。
飘摇数十载，仙阙似梦来。
如梦似幻，亭台阑杆。除了做梦，再想不到能在哪里见到这样最接近天宫的地方了。
] 知州约到不惑，精明瘦高，眼神锋利。
本一日的路程只走了半日，途中还换了一次马才堪堪赶到，为的就是覆逴州府。
说她们运气好一点都不夸张，入夜凉州可以说是人间的极乐城。
可院中大大小小站着好几位少君啊；虽麻布粗衣，却皆是仪态万方，气度不凡。
那衙差对着老人声音又大起来，“谁说二两！分明是十两！”
明明已经让高钺押下那些衙差半日了，为何还是会走漏消息。
“因为。”
离凉州虽还有一日路程，可其实已经过了隋江，到南方了。
石像的眉眼细长，唇弯而笑。
一直默不作声的姜照出声了：“奉行官令？诸位应该知道，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在梁是重罪。若我记得不错，上月因贪脏而被斩首的，正是凉州司空。”
衙差说是县里的命令，又说县里也是听州里吩咐，凉州的大县小县都在收这供银。
屋顶袅袅炊烟，喂完马的莫知秋闻着味儿进来，悄眯眯地问：“大人做什么呢，好香。”
领头的衙差觉得方才落 了气势，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眼下逮到了机会更是拉着脸呛声：“关你什么事！”
衙差们不说话了。
残渣断木到处散落，轻纱帐幔连着鎏金轿顶都落在了地上，只余那座神像一览无余、高高在上。
其实轿子不大，但几个大汉抬得很吃力。姜照方才还奇怪为何，听到来意后便明白过来了——轿里抬着的是神像。
若为梁，凌重挟势弄权多年，早该被清算；若为己，高钺数年受辱，想复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里面是谁的像？”
来到凉州前的读书人，无一不对这半首辞藻堆砌虚于表面的打油诗感到不屑；来到凉州后的读书人，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却正是这首最看不起的诗。
接下来大约要各奔前程，也不知何时再见。
这半首脍炙人口的打油诗，讲的正是凉州。
门口站着一群灰衣银纹的衙差，外院里有几个大汉抬着顶小轿子，轿内坐着个纹丝不动的黑影，轿外红纱幔飘飘荡荡，衬的里面那只黑影惊悚又诡异。
“为什么告诉我。”
这种明明被置身事外却又无法旁观者清的感觉并不好受，因此她咬牙切齿问了一句：“为什么告诉我。”
衙差的声音更小了：“……盖庙的。”
普冬一翻白眼：“光天化日的你还敢抢劫呢。”
这一下真是细若蚊吟，难为莫老太君耳朵清亮，竟一下想了起来：“诶！诶！我记起来了，大人稍等。”
“老太太！收供银！”
几个衙差也不说话了，连走带跑润的不知有多快。
可要责怪，她以什么立场去责怪她呢？莫说责怪了，连质问都没有资格。
她扑棱下脸上的叶子：“谁家办喜事吗？”
姜照无奈笑着，听见普冬大老远就抱怨：“她们都是姐姐，就我是普冬。”
“即使要收监问斩，也得姜大人说我有罪。”
“我现在问你，官府要的，真是十两吗？你们奉行的，真是官令吗？”
衙差肚里没啥墨水，最爱用的词是从自家县令口中学来的“大逆不道”，可这次她‘大逆不道’了一半，那罪孽滔天的主人公转过身来，和其身后的石像一起落在了她眼底。
而且无论哪朝哪代，官差捞油水是不可避免的；姜照知道，对于衙差这样贪利但不敢贪太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上策。
院里的红轿子笨拙地掉了个头，摇摇晃晃出了竹门。
为首的拿起手中布帛，百思不得其解——村志上不是说这家就只有个老人吗？
她们是客，终要走的，但莫老太君不一样，她祖祖辈辈在这里，惹毛了当地的衙差没好处。
离过午还有些时辰，莫老太君在绘声绘色的给莫知秋说古；普冬操着杆子，非要打院墙旁边的青枣吃；高钺思忖着，手里的书半天翻一页；姜照则是在屋檐下擦枪，在想北上的楼瑾怎样了，该不该去封书信。
高钺沉默着，直到一阵微风吹过来，将她的麻衣扬起，她的心才轻轻颤了一下。
“我从女启里悟出了无数道理，是这些道理组成的‘高钺’。”
姜照听完没查证，也没追究，带上才晾凉的饼子上了马车，一甩缰绳，马儿嘶鸣着飞出去，直奔凉州。
小包掉在地上，抢钱的捂着胳膊哇哇叫，莫老太君捡起银钱钱连忙劝说：“不妨事不妨事，十两就十两，应该的应该的。”
“我读书。”
浮萍一样辗转半生的人，到了凉州才知道什么叫梦里仙阙。
姜照没说话，直接扬起了枪。
明明只用将原因解释清楚便辄止即可，为什么非要说的这么清楚。
姜照皱起眉。
莫知秋先站起来，目光沉静，端正沉稳。作为朱门大院里自小挑梁的少君，她只站在那里便不怒自威。
“站住！”
“或者说，我读女启，自小便读；从识得第一个字起，直到现在。”
院内几人被吓一跳，院外衙差同样也被吓一跳。
“十两能行！”莫老打破僵局，“州里凑一凑，盖个好庙，银子多要些不打紧，我们都愿意给的。”
南二十一州互利互惠，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利益
鎏金的顶，乌木的梆。这会儿无风无浪，姜照隔着那层安静的帐幔，与内里模糊不清的神像对视许久。
琉璃瓦在橙黄的宫灯下流光溢彩，凉州城的富丽就是连最不起眼的城墙都金碧辉煌。任何人在这样的金碧辉煌下都会压不住嘴角；可姜照看着城门处穿着官服严阵以待的大官小官，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姜照到了里院，打发莫知秋和普冬去喂马，自己则是进了厨房捣鼓一天的干粮，打算午后就走。
莫老太君应着声刚站起来，又被猛踹开的院门吓得坐了回去。
“我不会对圣人撒谎，如果非要有人审我，我希望会是姜大人。我做了错事，但我私心，想听圣人说我其实并未错处。”
至于高钺。
宁静祥和的小村里，突然起了一声锣音。
她目送着那块神像上了路，却见轻纱帐幔再次扬起。
四下一时静到窒息。
她数出十两递到官差手里，姜照几人也默契的没再出声。
姜照先是郁闷至极，随即更加提防——这南二十一州，绝对不好查。
衙差愤恨，却不敢对着普冬，只向老者大声吆喝：“光天化日的，你敢打伤官差！”
为首的一使眼色，立刻有跟屁虫冲了上去，连着小布包都从她手中抢走。
刚出竹门的轿子站住，院内众人也不明所以。
普冬吓的手抖，杆子一挥，几颗大绿枣毫无悬念地砸在了她脸上。
姜照边翻着锅边递给她一个泥盘，盘内两张油亮亮黄灿灿的饼子：“这两张里面和了蛋，去和大家分着吃吧。”
枪气破空砍在了轿身上，轿子在衙差惊愕的眼神中被挥飞了金顶。
莫老太君也疑惑：“没听说……谁家有喜啊。”
“我等奉行官令，哪里抢劫了！”
“莫大还有一个月才生，莫三家的夫郞刚过门，我那老姐姐的寿还要半年呢，只有村尾老四家好事将近，但也……”
“啊！”
几人抢了钱就要跑走，却被普冬抡圆的杆子一下打到手臂。
姜照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甚至可以说确实是生气的，无论从何种层面。
下了马车，脚边跪一地，姜照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然后免礼。
村民衙差或许不知，自上京来的几个却再清楚不过了——给姜照盖庙的银子，是从国库里直接拨出去的，拨了很多，多到就算再凭空冒出来百十来座庙，也能盖得富丽堂皇且有宽余。
莫知秋蹦蹦跳跳出了门，还没迈过坎就大声吆喝起来：“姜大…姐姐做了饼子，普冬快来，高家姐姐呢？”
姜照手里和着面，想了一下，又加了两碗面粉进去。
“收的什么供银？”
她的声音不自觉小下来：“收，收供银……”
姜照能看出来她的尊敬和激动不假，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对姜照真心。
神像开口，声音冷到令人发颤：“是谁，让你们收的供银。”
“你知道的，有资格能审你的人是谁，你知道的。”
直到一声暴喝：“你敢对小圣人不敬，你这个大逆不道的……”
她边往门口走，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包，一层层打开来：“二两是吧，备好了备好了。”
虽尽量神化了，可还是能看出与眼前这位大逆不道长得一模一样。
《清鸿》
莫老太君还没盘出来，便听到锣声由远到近，外院的竹门啪嚓一声，紧接着就是叫喊声。
姜照摇头，看得明白：“我没有资格。”
她说完并不停留，转身就走，留高钺一人在原地沉思。
姜照一行算是好运，看到巍峨城墙上的“凉州”二字时，月亮刚挂上树梢。
那么大一块石头，谁抬都得吃力。
姜照顿住了。
姜照提着枪站到轿子前。
飘摇数十载，仙阙似梦来。
如梦似幻，亭台阑杆。除了做梦，再想不到能在哪里见到这样最接近天宫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