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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逢君时(双重生)》

    心里有许多话,开口那一刻,却只敢在这个既熟识又陌生的人面前道一句“一向可好”。

    她不想死后还与皇族纠缠,朱峻熙这样做,且不论原因,这算是他做过最对的一桩事。

    潇君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煮茶的手上,深深浅浅,晦暗难明。

    她放下茶杯,不由苦笑起来,“前世潦倒,我以为世间再无人会关照我,原来你们都知我那般凄苦,说来朱峻熙当真丢人,待妻至此,叫天下人耻笑。”

    “为何喜悦?”

    陆砚望向她,“没有绝对的公正无妨,世间不能有绝对的不公正。”

    侍从显然已经明白潇君当属“打紧之人”其列,想都没想就痛快地出门去,更是为之关好了门。

    “你昨                                                夜说过,唤我逢屿。”

    诚然,这样不合礼法,但是潇君最愿看到的。

    陆砚缓缓坐起,朝大门处望了一眼,挥手让不远处的侍从去应门,“不打紧的人就说我在养伤,不便见客。”

    杯中茶饮尽,二人相视一笑。

    他说完即风止,院内静默,落针可闻。

    若非他身上有伤,不然他定要操练上几个时辰的,可如今却只能裹着大氅,窝在侍从支起的躺椅上,平静地养伤。

    陆砚让她明白了如今她正在经历的,都是真的。

    闻言,潇君端茶的手在空中一滞。

    陆砚牵唇一笑,示意她落座,再伸手去执壶煮茶,“我没什么可悔恨的,前世所做的事,桩桩件件,无一有悔,你说的不甘倒是真有,不过如今重生归来,这些都还未发生,我尚有机会去规避改变。”

    “太子倒

    潇君在他面前停下,婉约一笑,叉手施礼道:“许久未见,陆将军,一向可好?”

    陆砚眉头轻蹙,“我以为你说的,愿与我交友是从心之举。”

    陆砚忆起前世生命的尽头,脸上笑容倏地僵住——被雷劈死这样的方式,让他如何启齿?

    她果然是猜到了!

    潇君有些哭笑不得,她举杯道:“自然从心,逢屿,我以茶代酒,敬你今日肺腑之言。”

    无雪无雨也无晴,是个好在院中闲散的日子。

    “好!”

    “我欲救家人,可连自己的前路都是未知,个中无助不足与任何人道,但如今你来了,你我有一段重合的人生,我说的任何话,约莫你都能听懂。”

    潇君震惊许久,仍不敢置信,她直起身问:“你当真这样以为?”

    她像一个在黑暗之中披荆斩棘的战士,独身一人带着先知,带着很多人的结局,走在难辨虚实的独木桥上,每一步都要很小心。

    他说“女子不应被狭小后院裹挟。”

    潇君终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潇君亦久久难以平复内心的震撼。

    他说话时平静温和,就像平缓的湖面,偶起波澜,也不过细微涟漪。

    他说“广阔天地,应有女子施展拳脚的余地。”

    陆砚不禁神色微敛,便听潇君道:“烦请这位小哥与我的侍女同在外等候,我与你家公子有些话要说。”

    潇君侧身抹去眼泪,朝陆砚谢道:“还要多谢你来阻我参与冬狩,可惜我没能做到答应你的,不去趟这摊浑水,我不仅趟了,还害得你受了伤,抱歉。”

    平地有风乍起,如柳枝拂水,拨出人心微漾。

    “七娘。”陆砚忽然唤她,“我知你来寻我本意不是来对我说这些的,我也不是想听你说抱歉,你没有对不起我,救你,乃我所愿也。”

    “在你死后,又过了十年光景,时过境迁,那时我已任中军都督一职,某日在营帐操练兵马时,遇惊雷乍落,再醒来便是如今。”

    潇君却道:“将军唬人了,若好,怎么会再回来?回来之人,想必是还有什么遗憾未完成,只是不知陆将军前世,有何悔恨与不甘?”

    回想前世一切,潇君叹道:“数百年礼教容不得此事发生,天下男子也多不愿看到女子大有所成,世间女子难得公正,世间也没有绝对的公正。”

    才用过两碗清粥的陆砚倒不这般以为。

    他原是在意这些。

    沉默片刻,茶香也已四溢。

    “但话又说回来了,我前世于王府病逝,再醒来便回到现在,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陆砚将茶放在潇君面前,语气仍然平静,“闻听重生,你好像并没有觉得意外?”

    陆砚露笑,旋即满饮杯中茶,他执壶又斟一杯。

    所以在她猜到陆砚也是重生之后,她没有不敢置信,没有忐忑不安,只有类似于现代打工多年终于寻得同乡人的欣喜。

    陆砚目露惊喜,招手让进。

    时过晌午,阴云倾轧,冬日的天色常是这般低沉、昏暗,令人愁绪迭起,心神不定。

    陆砚很自然地为她添了茶水,“我倒与你相反,当知晓你亦是重生的那一刻,我反而有些无措。”

    潇君端起热茶,放至嘴前,没有立即饮下,闻着扑鼻茶香沁润人心。

    “你……”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和她有着类似经历的人,也在死后回到了过去,从此黑夜中有了与她并肩作战的“战友”,在潇君眼里,陆砚是她踽踽独行中的一道光亮,足以慰藉她“远道”而来的辛酸和疲惫。

    陆砚饮茶以饰尴尬,缓缓道:“那场战争,我们虽大捷,但也损失惨重,十万主力军过寒关时遭遇埋伏,近云以命相护,才保我安然脱险。”

    潇君小抿了一口手中的茶,“一个人带着一些人的结局,还得装作平常心一般的活着,这样的日子太累!何况这些并不好的结局里,还有一份是属于我自己的。”

    “你为何宁可豁出命去也要救我?”

    陆砚默了片刻,缓缓开口:“约莫无人同你说过,我的母亲,是燕国公独女,自小习武,通晓兵法,十六便能上阵杀敌,十九即带领八百铁骑营杀入敌军营地,烧了粮草,大溃敌军,骁勇不让须眉,可只因是女子,军功便与之无关,甚至被世人冠以不守礼法的恶名。”

    他回头望向陆砚,无助的目光仿佛在问宋家姑娘算不算“打紧”之人。

    她自异世穿越而来,本就荒诞无比,如今又重生归来,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死前的镜花水月,是一场盛大又脆弱的美梦。

    潇君顿时哑然,惊色直达眼底,嘴巴嗫嚅多次,终只道:“将军所言,潇君敬佩。”

    陆砚却笑道:“我为何要诓你?只是这条路会走得很艰难,你没有走完,我也没有助你走到最后,可我信只要有人去做,总能做到。”

    话落她眼角悄然坠下一滴清泪,不知是愤怒所致,亦或因压抑许久的内心终于被人窥见一角而感到委屈。

    “无措你原已经历了那些悲伤事,经历了失去家人后的痛不欲生,无措你记得王府之中的那些孤苦日夜,我本欲救你,欲还你本真之心,却已没了机会。”

    她……唤了他将军!

    正如此刻的陆砚,潇君的笑容令他有些烦乱,她或许是知道了一些什么,才在一早便来寻他,得知他未醒,又挑了午后的时辰过来。

    “大败塔里部族后,我回到京城,听说了你的死讯,也曾去你坟前祭拜过你,朱峻熙未将你葬入皇家陵寝,而是命宋氏旁支将你葬在宋家祖坟,未立牌位,只书“宋氏女之墓”,也算是落叶归根。”

    如此也好,他不必费心力去向她再坦白。

    “啊?”

    “我的姑母,乃远近闻名的才女,人称文娘子,七岁能作诗,十三明政史,她们都曾是那般鲜活,可这些都在她们出嫁以后成了虚妄,她们被锁在后院相夫教子。”

    他欲解释,哪知潇君已迈步走来,步子间轻盈,大约心情甚佳。

    说出此话的,竟是陆砚一个男子。

    “原是如此。”潇君伸手为他添了茶,又低声问:“十年岁月,能发生许多事,敢问那时天子之位是否易主?”

    “故此,我要救你!”

    身旁茶炉正茶汤翻滚,咕噜作响,莫名有几分岁月静好。

    “或许也有意外,但我心里更多的是喜悦。”

    说到此处,陆砚认真地视线投来:“七娘,我以为天下女子都应似她们从前那样,广阔天地,应有她们的施展拳脚的余地,而不是被狭小后院裹挟,如她们现在这般,也如你前世那般。在我眼中,你与她们应是一类人。”

    “敬我二人,而今抛却前尘,愿前路自在、遂意。”

    院内只留了陆砚与潇君二人。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门外站着一脸笑意的潇君,视线恰落在刚起身的陆砚身上,凝视中蕴有几分了然,又似有几分亲切,像透过他在看别人。

    陆砚道:“到我死前,朱峻熙仍与五皇子、六皇子在朝堂上争得不眠不休,朝中四分五裂。”

    看出他的窘迫,潇君不着声色地换了问法:“难道在我病逝以后,你也发生意外了吗?我记得前世我死时,你尚在西疆收复塔里部掠走的城池,莫非……”

    潇君疑道:“为何?”

    侍从行至门前,正琢磨着打紧二字的度,门外却传来一道女声,“我们是宋大人家中女眷,特来谢陆公子救命之恩。”

    或许只有如宣宁侯夫人一般的女子,才能教养出陆砚这样不拘泥于封建礼教,知晓尊重女子的人。

    陆砚怔了一下,很快笑开,“一向都好。”

    门口忽然有人叩门。

    “好在我也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了,我只愿我宋氏一族能够安然无恙,别的再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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