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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感突出的手浸进青纹盆,萧世子做行刑前的清洗。

    “拿好。”他将最近手的利器搁在她手心。

    不是他出手及时,她险些要栽进后面跟着的司直怀里。

    “你可知道他是何人?”他问得突然,也没有想要得到她的回答,掀了眼皮向冷铁刑架瞥一眼,哼笑,“还是夫人认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后来阿姐亡了,也是她为她敛尸,操持后事。

    这儿摆置得倒是还算整洁,只是经年累月地见血,一推门,腥臭扑面来,李辞盈这三年过惯了顺当日子,半点忍不了这腌臜,抬袖遮鼻,依旧被熏个倒仰。

    下一刻,铁架便倾塌而下。

    永宁侯世子切穴功夫西京闻名,向来是百发百中,银子准确无误砸中女郎颈下璇玑穴,李辞盈两眼一闭,就此晕了过去。

    李辞盈从不甘做俎上鱼肉,究竟是谁把人质置于敌手还未可知。

    那蕃子颈上浅浅一道口子,鲜血喷薄如潮水汹涌,李辞盈跪压在他溃烂的胸口,更多鲜红的血雾顺着柔美清冷的轮廓汩进了眼眶,波光潋滟的眸子层层朦胧,直直望过来,冷静得令人心生警惕。

    萧应问万想不到她真敢动手杀人,着实愣了一瞬,就这须臾时刻,场上局势已乾坤颠倒。

    就是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萧应问一把扯开了身侧的云纹荷包,一枚足两的银子被夹在两指之间,又以极快的速度向对面掠过去。

    “永熙六年三月初三夜,你身在何处?!”

    而永宁侯世子是官家拥趸。

    李辞盈生于陇西边城,幼时数回遇过蕃子闯城打秋肥,有次与阿姐窝在草垛犄角,外边就是断肢残体,等蕃贼走了,她们还摸过死人财。

    他停顿得稍显刻意,可困中脱逃的李辞盈听到他仍提这一茬,耳边嗡嗡响得厉害,“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

    靠得近了,袖上的月麟香隐隐染到她衣上去,没等对方皱眉,他倒是讲起礼数来,撤了手轻抬下巴,扬声让跟过来的人隔远些,别冲撞了今夜“贵客”。

    碍着裴听寒这一层关系,他不便直接拷问她,用些卑劣手段恐吓不成,又要借死囚之手致她死地。

    夜乞郎在台狱里手段多得让人眼前缭乱,道一声玉面修罗不为过。

    “何为蛮夷?”李辞盈将短刀往那人身前又靠近一分,寒霜抵住心口,蕃子颤了颤,不知是死是活,“肃州城隶属大魏,妾祖上三代皆是魏人,世子怎能称我为‘蛮夷’?”

    《吾意昭昭》

    呼吸被掐断在半管喉咙,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冷静想起阿姐嫁去白家的第一年除夕——家中无肉过年,是阿姐偷拿了夫家一只肥鸡送来,李辞盈躲在隔壁陆家的菜窖里给鸡放血,手中握的,也是这样一把薄薄的短刃——

    轰隆声如雷响,暗室扬起腥臭的血雾,那只尚做完整的折骨之手已恢复生机。犯人扣住了李辞盈的脖颈,喘着粗气将她死死压在地上。

    “既然不怕,那便继续看着。”

    《律令》里分明是交待过可用清水浇醒,却偏偏有人握了烧红的铁柄来,先浇上盐水,滋滋冒着白烟直往犯人脸上按——那人一副嶙峋瘦骨霎时躬成遇了滚油的虾背,两脚如困中兽一般挣扎,乱发中惨绝的声声哀嚎,震得人心里阵阵发悚。

    裴听寒平日与幕僚门客在书房谈事是从不避她的,偶尔些只言片语,她隐约晓得裴家家主——即如今的两京防备大都督兼天下观军容宣慰使——与官家素有嫌隙。

    萧世子恶名在外,李辞盈来长安城不过半月,便有听得小儿游乐时唱那歌谣,“天惶惶地慌慌,西曲华园夜乞郎。”

    ——她怎么可能…放弃…

    萧应问闭了闭眼,扯了个笑,“之前是我无礼,你放了他,幽云林一事——”他顿了顿,说道,“既然皇天不负让我在清晨时分等到援兵,夫人的不救之罪也就——”

    “……”

    “你以为我如何能带你来这里?”他循循善诱,“官家按下不发,是愿将长乐公主许与使君,只要你点头,幽云林中一事,你                                                我便不再提。”

    脚步渐远,居中熊熊的火篝爆出一颗残星,暗色砖墙幽影晃了几晃,斗室重归沉寂。

    萧应问冷笑颔首,从袖中取了他用惯了的一柄小刀。

    世子太不讲究了,怎能把女郎带到台狱来看刑,来便罢了,连张椅子也不给人端。那位就直直地站在那儿,皎皎芙蓉面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李三娘——”

    杀人与斩鸡可不尽相同,她忍住剧颤,背脊也浸得湿透。

    世子尚且镇定,面无表情地盯住他们。

    “记起来了么,是谁给你的帖子?”萧应问慢条斯理地开口,扬手喊人将拟好的两份证词再次展到面前。

    李辞盈余光往刑架瞥了一眼,而后眼神轻闪,她沉下一口气,笑道,“世子既要杀鸡给猴看,大抵顾及了使君几分面子,也不便给妾用这酷刑,妾又何必惊惶?”

    刑架重逾千斤,犯人也已强弩之末,至多能够着李辞盈,不可能再向萧应问移动半分,那人力气甚大,掐着她要喘不过气了。

    镣铐突兀地“哐啷”一声,那犯人亦抬脸打量李辞盈,忽然,他仅剩的一只好眼闪出雪亮的光,似惊似怒的“咯咯”声从喉咙深处挣出来。

    那人看了,死灰一般的脸上扬出狰狞,一张嘴,喉咙里“嗬嗬”滚出浓稠的血,一串串尽数洒在油布纸上。

    萧应问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原是如此,裴听寒不肯屈服,他们就捏她这枚软柿子,若是点头做下堂妇,才可保全性命一条,否则——

    世子要亲自问话,需得犯人清醒。

    收押一事暂且搁置,萧应问领了她径直去了刑房里。

    况且官家特意交代,要保全那人一条狗命。

    乱世之中命本就如草芥,更何况眼前此人与她无亲无故。

    他大费周章,究竟想要从她这里问到什么?

    萧应问嘴角轻扯,“蛮夷女子,骄狂无知,你以他为质,安能碍我分毫?”

    嘴上这样说着,阴鸷目光从未放松半分,再不是方才慵懒散漫的模样。

    柄刀虽薄,可再强壮的儿郎也不过血肉凡躯,冰冷的刃光在脖颈旁爆起的青筋上挥洒削落,“噗呲”一声,没入颈脉。

    李辞盈垂眼看了那刀,金製刀身薄如蝉翼,透亮的玉柄上更没有累赘的宝石,用来“褪皮”,干净也利落。

    “世子…”司直为难地看了萧应问一眼,又瞥一眼李辞盈。

    “李辞盈?!”

    昏沉侵袭的前一刻,她听见了永宁侯世子依旧闲庭信步的话语。

    且不说李辞盈的事儿,屋子拴着的犯人才排在首要。

    李辞盈心里猛地一颤。

    义绝?小心设局让裴听寒对她言听计从,好不容易离开了动荡的边城,从卑微的商女做到州牧夫人,所有的一切她从黄沙泥泞中一步步挣来的,只差一点,衣裳就该绣上凤纹,尊若皇亲。

    “使君”一词既出,在场官僚几个没有不晓得她身份的,往萧应问一顿首,纷纷搁了手上的物什,退几步出了屋子。

    “怎么?”萧应问回首问了句,看见李辞盈,才了然笑了声,或者有外人在场,他未挑明她的身份,只道,“三娘比我想得要镇定得多。”

    身上那人嚎喊一声,掐在她喉咙的那股力道霎时泄走,火烧般的灼热与生机迫不及待从口鼻涌入,李辞盈咬住牙齿,双手握上刀柄,似欲用尽全力令它再进一步。

    这蕃子是潜入长安的细作,怎么折磨都不为过,但倘若真死在这里,御史台那一帮老匹夫口诛笔伐不好应付。

    她慢慢说来,“我不知此犯人是否紧要,单看他独处此间,拒供这样久却仍有命可活,或许他口中还有萧世子想要得到的讯息。”

    不止她想借刀杀人,原来他也是!

    萧应问余光瞥见她还要往后边退,手从人家臂弯里捞,一面稳她身形,凉薄的嗓音压低,“夫人这样莽撞?”

    永宁侯世子与她将将进了暗牢,立即有飞翎前来禀告,曰囚犯某不肯签字画押,似仍有隐情。

    若说是“栓着”也不准确——那男子身上麻衣破损,裸在视野中的红黑肌肤已没有一处讨个完整,他像是没了意识,右腕捆在空中,一只手臂扯得笔直,另一手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模样颓垂着,或已然折断。

    “李三娘,只要你自请下堂,或与裴听寒义绝,我救你一命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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