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土葬

[    【作者一颗富贵竹提示：如果章节内容错乱的话，关掉阅读模式,关闭广告拦截即可正常】

]    凌皓心中一震，一股熟悉之感霎时涌上心头。他定睛望去，眼前之人言辞凿凿，目光锐利，通身气韵与那个人还真是如出一辙。

    等待蒸骨期间，薛南星不时触摸土坑旁的地皮，待其完全冷却，才着人将遗骨抬出来，放置于近处一片阳光直射的空地上。

    深褐色的泥坑里，一颗头骨赫然出现，白得刺眼，触目惊心。

    薛南星面不改色，反倒上前与两名黑甲一同将放置遗骨的竹席抬入土坑之中，再用篾席盖好。

    凌皓凑近，“这里……如何会有一处血荫。”他想到方才薛南星所言“骨断处其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

    从入住东偏院，到撞见了觉，再到被莫名的怀疑缠身，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踏进一个个环环相扣的圈套。昨夜，了悟离奇丧命火海，诅咒之说更是甚嚣尘上……凶手故弄玄虚布下这个迷宫，到底想隐瞒什么？

    他瘪了下嘴，面上虽是不胜其烦，转头却即刻吩咐手下速速去备，不得有误。

    薛南星先是指着头骨上的那处淡红色：“世子请看。”

    她忽然向前一揖:“劳烦世子着人备下两桶水，二升酒和五升醋，再挖个土坑，我需要蒸骨。”

    前日匆匆一瞥，她并未留意过多细节，今日细看才发现，最靠东侧的一角坍陷程度远比其它地方来得严重。

    一夜无眠。

    薛南星抿唇，勉强勾了下嘴角，却仍是心绪难平。若是藏在寺内，了能会藏去哪里？最熟悉寺内了能的非方丈莫属，可他偏偏还昏睡不醒。

    他闭了闭眼，退开半步，“若真是有诅咒一说，怕是还未蒸出个所以然，咱们就都得陪在这儿。”

    她在竹席边蹲下来，从头到脚细观尸骨，片晌后抬起手道：“伞。”

    见薛南星仍是面色不改地看着他，他轻咳一声，挺了下腰身，“我堂堂七尺男儿虽不怕，可京城里倾慕我许久的那些个姑娘可就……”

    “是。”薛南星颔首，“且生前被砍掉了。”

    薛南星就着一旁的空地耐心拼凑起来，不多时，一副完整的人骨骨架逐渐成型。

    “唉——”他长叹一声，“行了行了，最受不了你们这副模样。”

    不等薛南星想明白这“你们”二字如何而来，凌皓昂着头又道:“好在本世子我是个风雅之人，出行从不离美酒佳酿，否则在这佛门清静之地，上哪儿给你去寻二升酒。”

    “这里不就是五根手指吗，怎会……”凌皓一顿，“你是说他有六指？”

    凌皓的五官更是皱成一团，却不忍好奇，捏住鼻子向前探看。

    “蒸骨？”凌皓犹疑地瞟了眼地上，又看向薛南星，劝诫的话在嗓子里梗了梗，好半晌才开口，“程兄，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诅咒实在是邪门，一个死在水里，一个死在火中，这眨眼的功夫，又从土里挖出一个……翻翻看看且算了，你还要蒸……？”

    “世子，有结果了。”她将红油伞斜立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来。

    暮春的清晨，斜阳入林，半空中浮动的水汽丝丝缕缕，清晰可见。明明是澄黄的暖阳，透过层层树叶，却好似被滤掉了温度，照得人心底发寒。

    她又凑近细看，目光突然停留尸骨右手手骨上，只见其尾指指节根部，显露出淡淡红色。

    她心中暗生疑窦，快步绕出院门，径直往院后东侧的山坡上去，凌皓紧随其后。

    薛南星撩袍蹲下，用手往土里挖了几下，抔起一把土，在手心捻搓几下，继而又扒开旁边的泥地反复细看。她忽地眉心一展，从身侧捡起一根粗树枝挖了起来。

    薛南星自是清楚这“邪门”二字从何而来，可她偏不信这个邪，仍是盯着地上的尸骸，垂着眸喃喃道:“据尸骨的特征、齿间磨损程度以及腐化程度判断，死者为男性，年约四十，死亡时间应在五年前。”

    若世间真是有神灵，她倒是要问个彻底，问个明白。为何双亲无辜，却惨死异乡，尸骨无存，为何外祖父一生正直清明，却难逃奸佞之手。

    “可有发现？”二人异口同声，随即又同时摇头，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凌皓心弦微松，凑上前问道：“如何？”

    土坑内顿时热气蒸腾，酒味和醋味混在一起，弥漫开来，绕是训练有素的黑甲胄，也忍不住纷纷掩鼻。

    凌皓被她一唤，瞬间回过神来，嗖地弹跳而起，顾不上一身的泥泞直冲院门，高声呼喊：“来人！快来人！”

    一个在暗夜中寻了一夜，一个在灯火下查了一宿。直至东方既白，晨光微露，二人才几乎同时踏回禅房的门槛。

    洗净尸骨后，她用细麻绳将遗骨串好定形，平放在竹席上。待一旁的土坑烧到通红，她让几人扑灭明火，将提前备好的酒和醋均匀泼在土坑中。

    “血荫？”别说血荫了，这短短一两个时辰，又是蒸骨又是红伞，凌皓皆是闻所未闻。

    薛南星凝视着台面上逐渐消散的水痕，目光突然定格在右下角的圈圈点点，心中一道灵光闪过，“既是迷宫，那便要找到源头。是神是鬼，抑或是人在作祟，亲自会会便知……”

    薛南星接过凌皓递来的红油伞，撑开后对着阳光，遮住尸骨。在红油伞笼罩之下，整副骸骨表面并未有太大变化，仅头骨上的裂?微微泛出些许淡红色。

    她站起身，目光在尸骨上停留了许久，缓缓开口：“够了……”

    二人踏入东偏院，进到禅房。

    “还真是邪门！”凌皓惊呼出声。

    她沉了口气，突然抬起右手，三根指头直指苍穹，字字铿锵道:“尸乃我程耿星一人所验，骨是我程耿星执意要蒸，若世间真有‘诅咒’，愿一切责罚恶果，尽数加诸于我一人之身。”

    “嗯。”薛南星微微颔首，手上的动作未有丝毫减慢，“我方才看过，两边的土质并无二致，但这边山泥倾泻程度却明显更甚，土质也显得格外松散，应是前两日有人在此翻挖过。暴雨过后，自然流失地更……”

    “是血荫。”

    从禅房里远望不易发觉，离近了才清晰看到，此处的青苔和杂草相比四周明显少了些，颜色也更为浅淡。

    自她与梁山踏入修觉寺那一刻起，怪事便接踵而至。先是了能和尚的疯言疯语，后又是了觉提及东偏院的异样反应，仿佛他们都不愿有人住进东偏院，可又有人暗中安排自己住了进来。

    她蓦地腾起身子，“烦请世子与我一同去趟东偏院。”

    说完这番话，她目光移开，又看向尸骨右手尾指，指向指根关节处，“世子，再看看这里。”

    这天理昭昭四个字，究竟是悬于恶人头顶的利剑，抑或只是对枉死之人及其亲人一句苍白无力的慰藉而已。

    泥土被一铲一铲掀翻，森森白骨件件显露，越挖越多……

    凌皓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目光落在尸骨右手上，不禁打了个寒颤。

    “莫非尾指被折断过？”凌皓疑惑地看向她。

    薛南星解释道：“血荫原本难以辨别，但蒸骨之后，迎日隔伞看，血荫便可显现。若骨上生前有被打处，即有红色微荫，骨断处其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①。依此推断，死者应是被人用利器击穿头骨，失血而亡。”

    凌皓不解地盯着她，“可是发现异常？”

    不出半个时辰，一切便已准备就绪。

    薛南星目光微变，立即绕到另一侧细看左手骨，果然见两侧手骨结构略有不同。

    “世子，快！”薛南星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全然不顾枯枝刺入掌心的生疼。

    凌皓道：“这是什么？”

    凌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他惊得连连后退，脚底打滑，一屁股跌坐在泥泞之中。

    “世子！”薛南星不等他说完，厉声打断，“前两次验尸世子都是亲眼见到的，所谓死于水中、死于火中皆是人为。眼下这幅尸骨，很可能与这两桩命案有莫大的关联，只要蒸骨细验，定能破局。”

    薛南星一如前日那般推开后窗，目光越过院墙，满眼尽是泥石流后的狼狈景象。

    话未说完，紧握树枝的手突然一顿，薛南星的双眸瞬间寒如冰刃。

    ①《洗冤集录》卷三“验骨”一节：“验尸并骨伤损处，痕迹未现，用糟（酒糟）、醋泼罨尸首，于露天以新油绢或明油雨伞覆欲见处，迎日隔伞看，痕即现。若阴雨，以热炭隔照。”“将红油伞遮尸骨验，若骨上有被打处，即有红色路，微荫；骨断处，其拉续两头各有血晕色；再以有痕骨照日看，红活乃是生前被打分明。骨上若无血荫，纵有损折，乃死后痕。”

    薛南星摇头，“我原也以为是，可细看，血荫并非在尾指指根关节处，而更像是在掌骨上。我对比过两只手手骨结构略有不同，右手掌骨稍宽，结合血荫的位置推断，这里应该少了一根手指。”

    梁山才刚照薛南星吩咐拿来随身带着的红油伞，还未来得及挪步，只觉眼前一晃，手中的伞已到了凌皓手里。

    她坐到案几前，一手扶额，一手轻蘸茶水，在暗红的台面上自顾自地轻划起来。

    凌皓倒是很快提起精神，“不过查遍了整个山头，几乎无路可出，想必那疯子还藏在寺内某处。将才已经又派人去搜寺了，大不了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这人能突然消失了不成。”

    薛南星请人将尸骨移至院内，用清水将遗骨一根根洗净，一边清洗擦拭，一边凝目观察。头骨后有一道宽约半寸的骨裂，应是致命伤。此外，手骨指节和腕骨处有骨刺，且关节明显大于常人，髋臼及股骨头骨质增生明显，此乃久坐的工匠常有的骨骼特征。

    “你们？”

    不久，几道黑甲身影闻声赶来，手持铁锹，围着那片土坑小心翼翼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