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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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只是远远一瞥，未曾看清，此刻离近了细看，才发现，这是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眼尾细而微挑，本应有几分多情，可偏偏囚着如深潭般的眸光，让人不寒而栗。

    是，眼下薛南星已经“死”了，如今这世上只有程耿星。

    霎时间，无力感与不甘交织袭来。

    不计较了？凌皓自以为逃过一劫，暗自窃喜。

    她努力让意识回笼，撑大双眼，去确认那道黑影所在。

    “什么？还要再回那破县城？”凌皓腾起身子，仿佛那龙门县有什么吃人的妖怪。

    陆乘渊凝视着这条茶梗，忽然冷笑一声，没来由地道了句：“这茶梗借着与茶叶有几分相似就混了进来，可梗又如何与叶相提并论。”

    她顾不上爬起来，本能地捂住灼烧的喉咙，猛地深吸几口气，呛出阵阵咳嗽来。

    他心头一颤，蓦地怔住。眼前这双杏眸，印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居然幻变成十年前那个她。

    薛南星心中腹诽，传闻果然没错。

    “还不走？”三个字从不远处悠悠传来，旁人许是听不出，可凌皓心里清楚，陆乘渊这一句明显带着怒意。

    薛南星心头一震。

    薛南星拱手，往后挪了小半步。“草民只是一小小仵作，不敢多加妄言。不过……”她稍稍顿了顿，“……不过，人谁无父母，为人子女的，想必不会做出这种事。”

    薛南星只听到驿馆失火几个字，心中又是咯噔一下。那帮人竟是一不做二不休，烧了整间驿馆！？

    “唉！”凌皓略微感叹，“可眼下人都死了，无论如何，希望她下辈子好好做人吧！”末了，不由拉长了语调。

    薛南星知道是另一个阎王来了。她没有抬头，而是揉着颈间，立马去看身后的了悟。

    在此之前，料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令大晋百官闻风丧胆，朝野上下谈之色变的“活阎王”，竟并非面目狰狞之辈，而是这样一个玉质金相，看似朗月入怀的——年轻人。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撞上一对清冷的眼眸，正是将才被挟持时所看到的。

    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微垂着头，干裂发白的嘴唇紧抿着，似有不悦，脸上还留着未擦净的血迹，衣袍上满是泥渍和血渍，实在脏乱不堪。陆乘渊清楚这层不悦从何而来，但与他又有何干。

    “多谢王爷出手相救。”薛南星负手行礼，“那凶徒了悟已经伏法。只是……”

    薛南星稳住心神，半跪着身子冲过去，撩起袍角，死命按住了悟的伤口，“了悟！了悟！你说的处置玉珠的法子是什么？可与观音失窃案有关？”

    “噌——”耳侧一阵冷风扫过，一股黏腻的热意撒到脸上。

    薛南星躬身一揖，“王爷，世子，若没猜错，那些玉珠应藏于枯井之中。”

    凌皓见他突然哂笑，只以为在嘲讽自己，一屁股重重落到凳子上，负气道：“你们总说我游手好闲，把我带来这穷乡僻壤，让我干点正事。我这会儿干了正事，还破了桩大案，你、你竟然嘲笑我！？”

    “隐约看到了。”薛南星低声道:“但，也不确定，只是赌一把。”

    原来这就是影卫司突然出现在龙门县的原因，薛南星心弦微松。

    说完，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力道不轻不重，盏中的茶梗却正好随着水珠跳了出来，沾到了案几边缘。

    陆乘渊搁下手中的文书，修长的手指轻敲着书案左上角的两页纸，“这……是出自你的手笔？”

    “逃犯”二字不轻不重，说的人有意，听的人有心。

    了悟双目圆睁，紧捂喉咙，极其痛苦地挣扎着，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几乎能听到喷溅声。

    “程兄，你没事吧！？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声音断了薛南星的思绪。

    须臾，凌皓转念问道:“表哥，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王爷？”“表哥！”

    凌皓见她愁眉紧锁，以为她仍然惊魂未定，凑过去用肩头碰了碰她，挑眉道:“欸，程兄，你方才是看到表哥来了吗？居然跟他配合得天衣无缝！”说完又看了眼陆乘渊。

    “行了，功过相抵，不与你过多计较了。”陆乘渊振袍起身。

    “龙门县几家客栈无人，城外驿馆失火，方圆十余里，除了这间寺庙，你还能去哪儿？”陆乘渊懒得看他，揭开影卫司递来的麻布包裹，淡淡扫了眼，仿佛不是什么稀奇物件。

    “表哥？你……”凌皓的惊呼声传来，似还想说什么，但又突然悻悻地闭了嘴。

    禅房内，陆乘渊端坐于书案前，一目十行，翻看着手中的结案文书。

    凌皓瞠目，“赌？那若是……”他看了眼地上的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薛南星蜷紧双拳，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人，看着温热的血沿着颈侧淌下，一圈圈蔓延开来，直至感受到掌心的刺痛，才缓缓松开。

    “又是失火？”凌皓又想到昨晚那场火，只觉头疼。

    没错了。

    声音震耳欲聋，仿若被激怒的猛兽。

    说到这，他不由自主地环抱双臂，仿佛仍能感觉到那股恶臭，“我那时真是怕得要命，但转念一想，我好歹是琝王世子，不能丢了官家的颜面啊。于是，我就拿着这检尸格目，站到一边，埋头奋笔疾书，心里只盼着能速战速决。完事后，我拿给程兄过目……你猜他说什么？”他清了把嗓子，眉毛轻挑，道：“他说我‘记录详尽、条理清晰，颇具天赋’！”

    凌皓抬手，一把拍到她肩头，“好！有劳程兄了！”

    了悟一死，五年前相国寺一案便无从可查了。

    “杀、杀亲？还焚尸？”凌皓望着陆乘渊离开的背影，打了个寒颤，凑过去问薛南星:“程兄，你断过的案子里，可曾见过此等违背人伦的行径，还出自女子之手！？”

    吃人的妖怪没有，不过，“活阎王”倒是有一个。

    只是赌一把！？陆乘渊微微挑眉，目光越过凌皓，落向那个单薄的少年身上。

    “这就把你糊弄了？”陆乘渊慢悠悠端起手边的茶盏，眉头微不可查地拧了拧。

    陆乘渊没理会他，径直走向书案另一头，单手覆在一个满是尘土的包袱上，道：“我会吩咐高泽把这些玉珠先送回京，你再与我去一趟龙门县。”

    脖颈间的手臂陡然松开，薛南星没站稳，一下扑倒在地。

    几名绣衣带刀侍卫闻令而动，有序分散。

    只这一眼，就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陆乘渊回过神，眼底波澜忽散，寒声回道：“知道了。”转头示意身后。

    薛南星仍是躬着身，一时看不清表情。

    迎面而来的不是刀尖，是了悟的血。

    凌厉的目光刺得凌皓脊背发寒，他慌忙避开陆乘渊的眼神，心虚地垂下头。

    冲茶的水是临时煮的，茶叶是寺里的粗茶，一条茶梗浮在茶盏中，像长了腿似的绕着盏盖跑，始终不往边上去。

    她回身看去，凌皓已经蹲到眼前。

    薛南星整颗心猝然提了起来，难不成赌错了？她本能地闭紧双眼，宛若鹰爪下的幼兔，等着阎罗王的审判。

    陆乘渊轻“嗯”一声，徐徐道：“县衙的人在查了，初定是意外。死了几人，据说当中还有一名外县的——逃犯。”

    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子，既懂得蒸骨验尸之法，又能在短短半个时辰里，撰写出如此水准的公文，显然非泛泛之辈。

    薛南星摇了摇头，撑着双膝站起来，余光瞥见地上那滩血氲。不知何时，里头多出一道身影。

    话未说完，被一声冷哼打断，“意料之中，死不足惜。”

    “什么逃犯？”凌皓问道，不等对方回答，又自顾自说:“定是罪恶滔天，连天都要收拾。”

    “啊！”身后之人突然吃痛，却并未松手，耳后一道狂吼随之而来，“我杀了你！”

    陆乘渊不露声色地睨视薛南星，目光停留了好半晌，突然背手转身，漠然道：“也罢，一名杀亲焚尸的女子，也算是死得其所。”声音寒若冰霜。

    春风拂来，撩动薛南星鬓角的发丝，竟流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凌乱美。发丝被风吹得肆意，仿佛长了羽翼，悄无声息地拂过陆乘渊心底最柔软的某处。

    “王爷！”众人齐声拜下。

    凌皓嘿嘿一笑，露出几分得意:“怎么样，是不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我可是头一遭目睹验尸的场面。表哥，你是没见着，那尸体泡了整整一夜，又晾了半日，那股子气味……”

    她肃然道：“世子，此案涉及三条人命，更是牵连出五年前相国寺国宝失窃一案。事关重大，我会尽快将结案文书、审讯记录和检尸格目一并呈上。”

    眼前这份文书，虽然遵循了普通县衙惯用的格式，但其中用逻辑之严谨，词之考究，说是大理寺的案卷都不为过。即便是直接呈递给圣上，也无丝毫不妥。

    陆乘渊侧目，“你一声不吭从龙门县逃走的事，我还未跟你算账，眼下你反倒先跟我算起账来了？”

    “竟是半个时辰就写好了，案中细节一应俱在，还有这检尸格目，这、这是人写的吗？”凌皓将手中的检尸格目翻得哗啦作响，满脸的不可置信。

    正欲转身，那少年突然抬头，一双杏眸迎上陆乘渊的目光。

    阎王爷没收她。

    此刻，一把龙纹短匕死死钉在了悟的喉间，若是再往右半寸，这短匕就是在她头上了。

    他心下一沉，瘪着嘴直呼：“完了。”然后极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可眼下之人只能发出极微弱的“啊—啊—”声，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只短短瞬息，他瞳孔散大，便没了声息。

    四目相对之下，她拼尽浑身气力，死死抠住脖间的手臂，猛然张口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