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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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觉的尸体已被放置在香案上，因从水中捞出，突然遇热后尸体腐败加速，此刻已散发出淡淡腐味。凌皓方一靠近，肚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检尸格目。前朝郑提刑创制，由刑部镂版颁发至各州县，规定凡查验尸体须备检尸格目，按格目逐条填讫，一式三份，其中两份分别申报所属州县及提刑司，一份交至被害人家属。”薛南星解释道。

    薛南星轻拍尸体腹部，俯身侧听，而后双手交叠，轻压数下，观察口鼻，“死者肚腹未闻水声，按压之，口鼻内无泡沫溢出。”

    薛南星除去死者的贴身衣物，让尸体全身赤裸，开始对照检尸格目从头到脚，一项一项仔细检查起来。

    薛南星环视四周，眸光微微一沉。这间屋子不过十丈见方，陈设极为简朴，只得一张铺着凉席的床榻、一张案几和一只双开门衣橱。

    京中权贵皆知，琝王对长子凌皓的教诲从来都是不求功名，但求平安，以明哲保身为上。因此凌皓自小便宽松自在的环境中长大，学业未有建树，武艺亦不精进，成年后便常常与京中其他世家子弟厮混在一起，纨绔之名人人皆知，多少人也都暗自看笑话。凌皓早有耳闻，心中难免失落。

    “哦。”凌皓反应过来，立马奋笔疾书。

    凌皓飞速记下，随即递出手中的检尸格目，试探问道:“你看我记的如何？”

    凌皓正蹲弯腰扶着墙角，面色苍白，大口喘着气，听见身后之人说死因和凶器已经确认，立马腾起身子，一时竟忘了适才因何而泛恶心。

    “世子，死因和凶器已基本确认，现在只需确认凶案现场。”薛南星展眉，转头却见身侧已没了人。

    眼前之人正用一把小巧的解剖刀对准尸体鼻孔边缘，轻轻切开。刀刃划过皮肤的声音细微，此刻听在凌皓耳里，却异常清晰，仿佛像是在自己的头骨上刮蹭，他实在没能忍住，冲到墙角干呕起来。

    她查看完所有衣物，无任何发现，开口道：“在遗物一列，写明死者衣物齐整，干净无泥渍。”

    ……

    凌皓瞳仁震惊，“你竟然让我堂堂琝王世子给你填验尸记录？”

    凌皓不敢懈怠丝毫，依照薛南星检唱，运笔如飞，一一记录在检尸格目上。

    薛南星身体失衡，向后倒去，一头撞到硬板床榻上，脑后顿时吃痛，只觉眼冒金星。她本能地护住后脑勺，没能忍住，轻叫出声:“嘶——”

    见薛南星神色凝重，不似玩笑，凌皓也不再犹疑，使出七分力道，将她一把推开。

    “眼下我还是世子认定的头号嫌疑人，朝延又未能派官检验，唯有劳烦世子亲自将验尸细节一一记录。”

    薛南星没吱声，甚至更近一步，从容自若地打开箱笼，拿出一颗苏合香丸递给凌皓，“条件有限，暂无苍术、皂角等僻味之物，世子可含下这个顶一阵。”

    “劳烦世子殿下了。”

    目光在尸体腿上停留片刻，“双腿后侧，膝窝上两寸处有条形淤青，宽约一寸。”

    薛南星专注如初，若入无人之境，继续用镊子仔细翻检，须臾后轻轻夹出一根发丝粗细的细丝，放入身侧的清水。

    她以双指探入死者口腔，带出些许淡红色粘液，又抬起死者双手，仔细端详，继续道：“以指探入，有血色粘液，死者指缝无与井下环境符合的泥藻，可判断非溺水而死。”

    “这又是什么？”凌皓接过来，在手里翻得哗啦作响。

    “……死亡时间……子时……”凌皓边记录边喃喃自语。

    “啊？”凌皓愣了一下。

    不多时，二人到了死者了觉的禅房。

    “尸斑分布不均，证明死者死亡后曾被移动，第一凶案现场并非后院井边。”

    “你没事吧！好在我收了三分力。”凌皓忙上前。

    凌皓咂舌:“所以你方才在堂内看那一眼，就知道了觉不是溺死的了？”

    她噌一下坐起身，指向床榻边缘，对凌皓道:“这床边的木条宽度与死者大腿后侧的淤伤吻合，很可能是死者背对床榻，被人猛推至床边，随即倒下后用枕头捂死。我身高与了觉相近，方才世子将我推倒，我摔倒的位置很可能就是了觉受到撞击，继而被杀害的地方。”

    薛南星不想杵了世子殿下的面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向门外走去。

    薛南星走到衣橱边，柜门两边各一环形把手，宽约一寸，与死者脑后的淤伤形状大小相符，可细观各个角落，都未发现血迹。她打开衣橱细看，里头只得几件叠放整齐的僧袍和中衣，并无异样。

    凌皓飞快地记录完，突然未听见薛南星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足以让凌皓五脏翻腾。

    薛南星压了压唇角的笑意，也含下一颗苏合香丸，随即又递给凌皓一本检尸格目。

    细丝上的血液触及清水，瞬间晕开，露出本来的靛蓝色。薛南星用指腹托起，仔细端详，轻搓几下，陷入沉思。

    她伸手接过，一目十行，随意翻看，可翻着翻着，手上的速度慢了下来，眼底逐渐泛起惊讶之色。

    “……相信这就是凶器了。”她猛地提高嗓音，半举枕头，转身对凌皓道。

    眼下薛南星这句“颇具天赋”，凌皓听进了十二分，难怪自己从小一无所长，原来是这天赋太偏门，隐藏太深。

    凌皓像被看了笑话，脸颊瞬间涨红，对眼前之人又不由多生了几分敬服。

    凌皓记完，顺着薛南星手指处看去，果然已经有不少深浅不一，形状不规则的紫红色斑块。

    薛南星转身戴上护手，周身气韵一变，肃穆和专注从眼底浮上来，额上仿佛瞬间刻上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凌皓恍悟过来。

    薛南星指腹按压尸身大关节，细观全身尸斑情况，继续道：“尸斑主要分布于尸体下侧，颜色暗红，按压不褪色，表明尸斑已进入固定阶段。根据尸斑的形态和色泽，结合尸体僵硬程度，推测死者死亡时间约在四个时辰前，也就是子时。”

    “劳烦世子搭把手。”薛南星看向凌皓。

    凌皓看在眼里，竟是觉着与自己那不苟言笑的表哥有些神似，不由地屏住呼吸，不敢再打扰。

    薛南星看完，展眉笑道:“世子殿下颇具天赋。”

    薛南星抿唇一笑，是默认了。

    薛南星伸手拿起枕头，捻起表面起毛的细丝，低声喃喃：“与死者鼻腔中发现的纤维质地相同……”

    “死者男性，年约三十，全尸身长五尺四寸，表面无明显外伤。”

    她扫视尸体背部及下肢，“尸体背部尸斑呈浅色长条形，与下肢的尸斑差异较大，初步推测，可能是被凶手翻转背起造成……”

    “死者口鼻无明显外伤，面部紫绀，舌根后坠，推测为窒息而死。面部有数处擦伤，伤痕颜色较浅，边缘平滑，未见出血，皆为死后形成。”

    凌皓紧捂口鼻，眉眼皱成一团，狐疑地看向薛南星，不肯伸手去接。

    他自顾自地得意起来，甚至畅谈起未来执掌天下司法刑狱的情形。

    “有天赋？莫非我天生是干司法刑狱的奇才？”凌皓仿若被这句话打通了任督二脉，双目放光，拉着薛南星的衣袖不停嘟囔。

    薛南星让凌皓做记录，本就是有些戏弄的意味，对这检尸格目从未报过多期待。此刻见他吐得离了魂还如此认真，心中已是有所改观，暗自打算着晚些时候自己再将验尸记录一一补全。

    凌皓快步上前欲接过枕头看看，可谁知手刚抬到半空，就被薛南星一把抓住手腕，按到她肩头。

    果然，在凉席的缝隙中发现了一丝凝固的血渍。

    薛南星目光流转，落到墙角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世子，大力推我一把！”

    薛

    手中的检尸格目上满满当当，记录详尽，条理清晰，竟与从前衙门的书吏所记相差无几。

    薛南星闭眼稍缓了缓，却未应话。只片晌后，她咬牙忍着痛，转身趴下，去看方才撞到的地方，用手指细细摩挲察看。

    “剖……剖验？”凌皓顿时瞪大双眼，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赶紧接下那颗苏合香丸含下，这才勉强摁下那阵汹涌澎湃之感。

    薛南星神色严肃，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殿下若非亲自记录，又怎知道我不是在诓骗殿下呢？”

    凌皓瞥向她，瘪了下嘴，极不情愿地接过检尸格目，又从一旁的案几取了笔墨，依薛南星所言，落笔填写起来。

    “适才离得远还不觉什么，这会儿近了才发现这么臭。”凌皓捏住鼻子抱怨，不由后退半步，一脸恶心之状。

    “死因和凶器是什么？”他三步并作一步凑上前，神色凝重地看向薛南星，一手握着检尸格目，一手提起笔，笔尖跃跃欲试。

    “死者脑后有一处环形淤伤，宽约一寸，色呈暗紫，边缘不清晰，伴有皮下出血。”她轻触伤处，继续道:“上方有破损口，伤口表皮微缩，乃死前伤，但不足以致死。”

    “咳……咳……”薛南星心头一紧，惊得喉咙发痒，不由咳嗽起来。她赶忙虚掩口鼻，顺势向一旁侧转身子，从凌皓的臂弯中滑脱出来。

    “死者是被枕头或被褥之属捂住口鼻，窒息而亡。”

    “记好了吗？”薛南星又问，手上动作却未停下。

    凌皓即刻意会，放下纸笔，与薛南星一同将尸身反转过来，背部朝上。

    众人回房，薛南星被凌皓监视着，取来验尸的箱笼。

    “若是世子不想黄胆水都吐出来，还是接下为好，看尸体的状况……”薛南星扫了眼尸身，“稍后还需剖验。”

    薛南星眉心一拧，目光落向尸体脑后。

    随即，她转向床榻边，凝视其上。被褥被叠成豆腐块状，整齐置于塌前，上面是一靛蓝色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