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刮骨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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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蓉话音落下，确实如此，王熙凤即便说得入情入理，谁也不能断定真假，一阵沉默，贾母道：“那你觉得如何才是公断？”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王熙凤一直瞅着那三张文契，待贾母说出来，不禁惊忧，心念电转，便有了分辩、推卸的对策。

    拿贾母来挡，倒也在贾蓉意料之中。

    “另外，还有件事，我得知会您一声，咱头上有青天，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荒诞不经之事，近日正要派长史带着兵丁前来纠察一番，我作为东府嫡脉，自然首当其冲，我会将东西二府之事，系数禀报于御史台上……”

    这下子，老太太脸色不好看了：“凤丫头，蓉哥儿说得不假，文契写明五分利，利滚利将近上千两，究竟收几分未知……上面有坊正做中保。”

    此言一出，贾母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看来局势还没有到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个地步。

    这话一出口，王熙凤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耍威风

    一番话唬得贾母一阵心惊肉跳，这意思……连当今天子也知道了东西二府掩藏的那些个机密事？

    王熙凤眉宇间的煞气荡漾至眼睑，扶住贾母半边身子，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开玩笑似的：“我行得正，坐得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为此老祖宗才叫我帮婶子当家，蓉哥儿既如此说来，倒是说老祖宗没眼光，选了我这般不知礼数的人？”

    邢夫人见时机到了，笑道：“连赵姨奶奶都敢说真话，老太太何妨问问她？假使赵姨奶奶也胡闹了些，不是尚有周姨奶奶么？她们及丫头的月例银子，全是凤丫头管，如若凤丫头真的挪用，且行不法之事，老太太，我这个做婆婆的，便也有失责之处。”

    双手拖起三份文书，交予坐上贾母，贾母一观，文书后面的署名果然有“来旺”，甚至还有手印画押。

    按说别人怎么毒辣，亦不关贾蓉多少事，世间恶人除之不尽，但贾蓉如今既要为东府刮骨疗毒，这西府里的事情自然也要管一管，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金陵留守的贾家子弟，只怕比西府还要烂，与其换一家更烂的过来，不如现在就快刀斩乱麻。

    “蓉哥儿，你有何证据，我会秉公处理，假使你无端诬陷亲婶婶，我也是不依的！”贾母动了动身子，斜靠于软榻引枕，瞪眼正视，言辞中增了几分严厉。

    “啊，老太太，今儿我还得了个有趣的信儿，说是几百里外的长安县里有个叫张金哥的媳妇儿被婶婶逼着和长安守备之子退了婚，如今一男一女都先后上吊死了，两家人正在府门口闹呢，老太太您看？”贾蓉又轻飘飘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王熙凤一生只做过两件善事，一是善待刘姥姥，二是善待邢岫烟。她身上黑的，没必要洗白，因为本来就黑，抹不掉。

    鸳鸯按捏贾母双肩的素手缓和下来，凝眸平视贾蓉，这位平日里在东府从不惹事的小蓉大爷，这次是有备而来？

    这种人命案子，要么斩、要么绞，薛蟠打死冯渊，逍遥法外，倚仗四大家族官官相护的势力，应天府知府贾雨村断案更是狗屁不通。

    不是为谁担心，她为眼前气氛的紧张而紧张。

    在贾蓉有条不紊的步步紧逼，邢夫人的神补刀、神助攻之下，王熙凤、王夫人勃然变色。

    王夫人、贾母相继松气，王熙凤是贾母所宠爱的，贾母道：“蓉哥儿，你这是误会你婶婶了，还不快赔罪领罚？印子钱的事儿不光彩，把来旺夫妇撵出去也就是了，严令下人不要再行此事。说来蓉哥儿也是为了府上清誉，我不会重罚你的。”

    高利贷，在明、清的史书记载之中，害人不浅，真实案例不胜枚举，把一家人害成乞丐还算轻的。虽然说，放贷与借贷是你情我愿，没人逼你，但是，高利贷一旦超出合法规定，影响的是经济流通，白花花的银子被豪门束之高阁，甚至影响社会稳定，只要不是愚蠢的政府，都会对高利贷有律法规定、明文限制。

    贾蓉则是安安静静地看戏、演戏，唱戏，他知道王熙凤绝对不会承认的，她可能又要玩过河拆桥，拿来旺夫妇做挡箭牌，贾蓉看了多次剧本，太了解王熙凤的秉性、心机了，没关系，他还有无数后手。

    然而，封建时代的很多律法，实际上束缚力、贯彻落实程度极低，无异于一纸空文，王熙凤可借叔叔王子腾的权势，就算写明是五分，逼罗愍三人交七分利银，他们敢告官么？不敢的。

    “蓉哥儿，既然上头有令，此事便交予你来办罢，可不要让那坏透了的奴才们败坏了我贾府清誉。”贾母语重心长地说道。

    好家伙，这是真的要把二房往死了治啊！

    就知道王熙凤会玩这一招，撵走来旺夫妇不是贾蓉的目的，他的目的是先撤掉王熙凤的管家权力，贾母此时究竟是看不清还是故意的呢？

    天正帝向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若是真的让他晓得了，只怕下一道天子金令立马就要好好查办查办两府了。

    但贾府最重视面子、羽毛，倘若挪用官中银子、七分利银害人的事情坐实，王熙凤的管家权力便动摇了，她自然不会承认

    王夫人想说什么，止住了口，手捏檀木佛珠，只见邢夫人神情十分得瑟，显然是很快意的。

    王夫人拨动檀木佛珠的手静止了。

    她这时对自己这个小侄儿贾蓉已是恨意滔滔、咬牙切齿了，王熙凤盈盈下跪，泪眼婆娑：“老太太，文契上的画押、署名是来旺的，此乃其一。

    “这个我自然明白，这里有人证、物证，但不知婶婶可敢当堂对证？”贾蓉已经起立，口气无多少咄咄逼人，娓娓道来：“老太太，我近日不时到书铺买书，无意中偶遇三人，常在府外门口徘徊，几番交谈，说是为婶婶放下的印子钱所逼，倾家荡产，惮于王家权势，求告无门……这么做，不仅是不忿于婶婶的克扣、挪用，更为的是我们贾府的门风和清誉。”

    “其三，府里下人的难管，老太太、二太太比我清楚，如那东府的焦大，仗着救过太爷（贾代化），连主子也敢骂，西府的下人，管库房的、守门的、巡夜的、厨房的……林林总总，亦有钻空子、管不过来的人，他们又和这个主子、那个主子有关系，因此，我总有疏漏之处。这事焉能不是来旺夫妇自作主张的？蓉哥儿为何认定乃是我一人所为呢？”

    贾蓉的前世看过这方面的史书，惨不忍睹，若是浅薄了解，《万历十五年》里就写得非常清楚。

    君不见王熙凤唆使张华告状，借王子腾的名义，一封书信并银子传到西城都察院，那堂官都会按她的意愿办事？

    “哈哈哈！”贾母正是喜爱王熙凤讨她欢心、调动气氛的这一点，这真是巧言令色、胁肩谗笑了，贾母道：“好，既然你明白后果，又有证据，凤丫头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直，那便对证给我瞧瞧，我也来一回‘包公断案’。”

    徇私枉法、草菅人命，说的就是王熙凤、薛蟠、贾雨村这类人，这种毒妇、恶少、贪官，少一个，世间就多一分安生。

    白的，也没必要抹黑。但是，王熙凤恶远远多于善，黑远远多于白。

    利用完张华，王熙凤立即赶尽杀绝，张华没了未婚妻尤二姐不说，还有性命之忧，何其无辜？何罪之有？

    老太太想看真相，最是简单不过，私底下随意叫几个婆子、丫头、小厮一问，且只能暗中询问，这样一来，他们也就不必害怕处罚，婶婶是否有挪用官中银子，岂不一目了然？”

    其二，来旺、来旺媳妇跟我办事，难免有打我旗号作恶之举，蓉哥儿如何便一口断定是我做的？我竟不知与蓉哥儿你有何仇怨，蓉哥儿何必如此陷害于我？”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王熙凤此时面如死灰，险些站不住了，这事情她明明做得很隐秘……他如何会得知的？

    君不见王熙凤借王子腾的名义，与水月庵老尼姑合谋，一封书信传到长安县，逼死某守备之子和张金哥，王熙凤到手三千两？

    贾蓉一字一句地说完，退到一边默立，极是沉稳。

    假使用合理、合法手段来攫取财富，贾母也不会多说什么，哪个大户人家不会倚仗权力敛财呢？

    这种暗地里收的七分利银，即是借贷者借一两银子，一月收利息七钱，第二月一两七钱又是本金，按它的十分之七来收……本金越大，时间越长，赚得越多。

    邢夫人冷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今白纸黑字的东西摆在面前，再怎么狡辩也是无用。

    无论如何，贾蓉也不甘心就此放手，那样王熙凤又会反击他，他道：“老太太，我认为此举有失公允，来旺夫妇是婶婶的亲信，既然婶婶认为我之言是片面之词，婶婶之言，何尝又不是片面之词？”

    话就是要这么说，不管贾府里面怎么斗，怎么肮脏，贾琏与贾赦小老婆之间眉目传情，贾珍后头和尤二姐、尤三姐乱搞一气……在族人面前、在外人面前，都是要脸的，就是所谓的“清誉”。

    “不过呢，若是两府能够识相一些，裁撤掉两府里一些不必要的闲杂人等，再让内相戴大公公运作一二，相信此事也就会过去了。”

    贾母把这一切看在眼底，看来邢夫人是借着东府的口来逼着二房交出管理西府的大权啊，真是打了好一场大牌。

    “回老太太的话，来旺夫妇是琏嫂子的亲信，阖府下人皆知，婶婶手段严厉，令他们对证岂不是有互通嫌疑？很多下人，在婶婶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说真话，怕事后受处罚。

    她能感受到老太太的情绪，自始至终波澜不惊，好似戏台下看戏的人，笑看他人演戏，但戏外的人生剧情，何尝不在戏里，鸳鸯是个公道人，不过她能理解王熙凤当家的苦处、难处，琏二奶奶有老太太撑腰，蓉大爷的证据够硬么？

    贾蓉早就准备好一切，待贾母一点头，返身到门外，叫孙福把罗愍、陈利夫、田其汶的文契带过来，那三人便在荣国府后门外踌躇，并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