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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

    滴答。

    他把快递盒捧到里见昭奈面前。

    昭奈因为自己的视力感到低落时,外婆曾这样笑着拍拍她的头,安慰她。

    然而她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床上。

    她正要掏出手机搜索地址,一道清亮温雅的女声响在头顶。

    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放弃。

    开什么玩笑!

    里见昭奈下意识看过去——

    她快步进屋,收拾东西。

    在她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一度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

    那是外婆在遗嘱里提到过的,“要是实在遇到一个人无法解决的麻烦,就到那里去”的地方。

    距离外婆去世,已经过去了两周。没有亲朋,一切从简,但操办外婆的丧事、房租和日常生活开支仍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因为贫穷,她不得不被绑在这里。

    “逃不掉了吧?”

    周末的闹市区人声鼎沸,橱窗里华美的珠宝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昭奈孤身趴在沿街店铺边,眼睁睁看着各色鞋子径直绕过她。

    逃出来了吗?

    《香樟树之里【日系灵异】》

    伴随着滋滋作响的不稳定电流声,电视机里出现了少年的身影。他的头飘浮在屏幕上,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昭奈。

    直到……外婆突然离世。

    浅绿底向日葵花纹的被单与枕套干净整洁,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在靠近走廊的位置,空无一人的摇椅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请问需要搭把手么?”

    里见昭奈趁其不备踩上栏杆,从五楼飞身而下。扑面而来的疾风舞乱她的发丝,以重力加速度为翼,她用大字形迎接名为地面的终点线。

    她跃出房门,屏住呼吸一路冲向楼梯。

    这一瞬间,里见昭奈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她被迫停住脚步。此时走廊上空无一人,只余风过树叶声沙沙作响,那是属于植物的絮语。

    这是什么东西……

    她原以为,和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会一直这样普通又平静地持续下去。

    神坂道,西阪著名贫民窟。

    邻居家的?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真实世界。

    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后,空气中只剩沉默以应。

    里见昭奈将外婆的衣服放进回收箱。

    清晰?怎么可能。

    里见昭奈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将快递盒丢进回收箱。她胆战心惊地转身,关门,上锁,可防盗链堪堪挂到一半,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姐姐,不要走,来一盒人鱼肉吧……”

    但外婆在的时候不一样。

    树影婆娑,沙沙,沙沙——

    她连滚带爬冲下五层楼梯,一路横冲直撞地带倒了不少住户,骂声此起彼伏地响在身后,她却倍感安心。

    冷汗顺着脊柱线下滑,里见昭奈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传来一阵清晰有力的敲门声。

    直到跑出神坂道,她开始察觉不对劲。

    里见昭奈心下稍安,她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旅人,一把抓住这棵救命稻草,急道:“请问

    里见昭奈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后退,却一脚踩到了某种湿软粘腻的东西,在她的脚下爆出“噗叽”一声。

    门外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

    双腿宛若灌了铅……不,比那更严重,两条腿仿佛瘫痪了一般,她无法支配它们。

    血液一滴一滴落下,溅在那颗黑白分明的眼球上。

    “让给他,让给他,让给他,让给他,让给他……”

    在身体触底的那一秒,世界倒转。里见昭奈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弹起。

    里                                                见昭奈咬牙。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

    *

    她的腿迈不动了。

    小时候,她试图将自己的新朋友介绍给其他小伙伴认识,结果得到大家“昭奈你为什么要和空气说话”的惊恐疑问;也曾在夜晚迷路时偶遇温柔又漂亮的阿姨带路,但每次经过路灯时,就会发现她一路轻轻飘过,没有脚,也没有影子。

    她很想回答是是是作业做完了,豚骨拉面拜托不要加致死量大葱,现在就可以回去。

    里见昭奈手一松。

    跑!

    地址没错,是寄给她的?还是本应该寄给外婆的?

    她将回收箱拖出门外。她打开门,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快递盒,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

    “姐姐,你为什么不要人鱼肉?”

    汗水浸透杏黄色家居服睡衣,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

    里见昭奈隐约感觉到自己耳边有只聒噪的苍蝇正不断口吐人言。

    里见昭奈抬头,阳光刺得她下意识眯起眼,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一这点,蹲下后体贴地将遮阳伞向她这边偏了偏。

    自记事起,她就没有看清过任何人,哪怕是将她抚养长大的外婆。一眼看去,所有的人和物都拢在一团温柔又模糊的光晕里。所以,她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在外婆去世之前,都未亲眼看清过她到底长什么样子,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生气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香樟树之里。

    她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没有低头。

    她被迫跪倒在地,努力膝行几步后,粗粝的地面很快磨破了她单薄的睡裤,她急促地喘息着,不得不以匍匐的姿势在地上爬行。

    少年骤然间堵在她眼前。

    她将被子捂在胸前,谨慎地打量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间,陡然一惊。

    “姐姐,吃了人鱼肉,就可以把身体给我了。”

    她顺着快递单往下看内容栏。

    他蒙脸的白布掉了下来,眼珠穿透屏幕的限制滚落到地上,眼睛处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是个看不清脸的年轻女孩子。

    “把身体给你?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拒绝。”

    里见昭奈来不及换衣服,抄起背包就跑。

    这女声苍老、慈祥而温柔,有着被时光摩挲过的粗粝感,语调却轻快至极,与昭奈听过的成千上万次别无二致。

    “姐姐,新鲜的人鱼肉,什么部位都有……”

    “昭奈,我回来了,买了你最喜欢的草莓大福哦。”

    这里不能呆了。

    “神坂道32町公寓507号。”

    她瞳孔骤缩。

    就在这时,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忽然“滴”了一声,自行跃出画面。

    当中的那个字被故意涂抹掉了。

    三、二、一……

    “呼、呼……”

    可是……她该到哪里去呢?

    她绝对会活下去,绝对。

    “砰!”

    “姐姐,把身体让给我好不好?”

    在电视机对面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摊小小的红白色污渍。就像是……曾有某个人不小心将某种动物的眼球踩爆浆了那样。

    “让给他吧……”

    小孩子吗?

    近了,近了,只差一步了……

    她可是天生的高度近视,只有在梦中才不受限制。

    “人……肉?”

    里见昭奈“砰”的一声甩上门。

    滴答。

    被失去目标的迷茫浸染片刻后,一个名字在火光电石间划过她的脑海。

    尽管懵懂,但昭奈明白,只要在外婆身边,“那些东西”就决不会主动跑来招惹她。

    里见昭奈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眼前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穿一件白蓝条纹浴衣,细碎的刘海遮住额头,在刘海之下,系着一块蒙住整张脸的白布。

    “姐姐!姐姐,开开门!”

    里见昭奈向栏杆外投去一瞥,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外面的世界如此清晰。

    自从外婆不在以后,她身边的磁场日渐紊乱。她又开始不断被那些能够看得清脸的人搭讪,夜半三更时突如其来的重物坠地声一而再将她惊醒,偶有枯瘦的树影变成手掌抚过她的脸庞。

    早就不是原来的家了啊,她想。

    凌乱的黑色电线遮天蔽日,夹道破败的帐篷歪歪扭扭地勉强支撑在风中,偶尔有乌鸦振翅掠过天际,捎来几声低哑的嘶鸣。

    直觉先于躯体做出结论,里见昭奈当即意识到自己没能成功从梦中转醒——有人把她拖进了更深一层的梦境。

    久而久之,她学会了保护自己,也习惯了游离于人群。懂得如何避开那些她能看得清的人,也不去理会那些看不清的人,只充当冷淡而自在的旁观者。

    “笃笃笃。”

    说得没错。

    时间拨回四个月前。

    “真可怜……”

    鲜血从他黑咕隆咚的眼眶里流下来。

    她弯唇一笑。

    里见昭奈一出生就是高度近视。

    ……竟然是外婆的声音。

    里见昭奈下意识发问。

    这里,是她与外婆长岛百合子曾在神坂道的家。

    她一惊,手中的防掉链扣掉了下去。

    “看不清又不是什么坏事,对昭奈来说,那些‘看得清’的人才更加可怕吧?”

    毕竟能够被她看清的人,都不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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