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三途川·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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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每逢盂兰盆节当夜，外婆就会带着昭奈，避开城里那些热闹的节庆祭典，去往一处幽深僻静的荒山上。

    里见昭奈望着塔香渐渐燃尽，烟雾潜入水中，结成的一朵朵荷花，好奇发问。

    “受死吧！”

    百合子一笑，拍拍衣裳，牵起昭奈。

    “来自灵媒的施食，与普通的效力总是不太一样的。”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里见昭奈平静地注视她的眼睛，仿佛只一眼即可洞穿灵魂。她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带着几分恶毒的傲慢开口。

    她跃上枝头，几个腾挪间追上昭奈。

    “去树林，”宁子当机立断，“留在这里会越来越难缠。”
    三郎被漆黑的灵体围成一座巨大的肉丘，看不清原貌。重压之下，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左眼尚在转动，以不可以思议的速度向里见昭奈追去。

    *

    她猛地朝里见昭奈扑去——

    昭奈眯起眼，发现她能完全看清他们之后，下意识往外婆怀里瑟缩了一下。

    自半山腰远眺，明明不远处的祭典观者云集，五山送火的光芒亮如白昼，这里却幽静得好似全然是另一个世界。

    树上久候的优木宁子垂直俯冲跃下。

    里见昭奈幽幽叹息。

    里见昭奈慢慢开口。

    就是现在！

    他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暴起冲向里见昭奈。里见昭奈不做他想，立即矮身下蹲。

    漂流在河上准备取食水灯的灵不断被吸附到他身边，周围磁场开始发生晃动。

    “你不用啊，”百合子点点她的小脑袋，“我们昭奈生来就能穿越梦境，也能够抵达其他世界的侧面，不用施食就能为众生实现愿望。”

    另一边，优木宁子在树林中疾行。

    她拔腿向林中跑去。

    时至今日，里见昭奈仍说不清那座山的具体名称、具体位置，却依旧清晰地记起这怪石嶙峋的山崖被泠泠月色披拂之时，荒草葳蕤，孤冷凄清的氛围。

    “外婆，我长大以后也需要为众生施食吗？”

    “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叫做施食。天地之间，有生万物平等。施食，就是在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布施众生的仪式，”百合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至于这个香……”

    《香樟树之里【日系灵异】》

    男人狰狞的死相在里见昭奈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干脆利落地将短刀插入三郎的左眼。

    里见昭奈想起在三郎记忆中看到的蛇蝎美人，她站在活埋坑边，向下投去冷酷的一瞥。

    是提灯的灯柄。

    “你明知道爱人是为了甩掉你这个累赘进入豪门，才找人将你活埋，又何苦久久一叶障目，不愿承认呢？”

    至于原本的沙罗么……

    穿过古木参天的林荫道一路向西，就能听到涓涓溪流淌过卵石。顺着清可见底的小溪往下游走，便能抵达开阔平坦的百川汇聚之地。

    “嗤。麻烦死了，小鬼。”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沙罗。”

    “外婆，这是什么香？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恶劣地笑起来。

    里见昭奈吞吞口水，不敢分心，加速向前跑去。

    小小的昭奈坐在河边草地上，双手抱膝，看着外婆将带来的一盏盏水灯点亮后放入河中。

    林中的静谧被冒失的闯入者打破，惊起夜鹭一片。里见昭奈感受着自己飙升的肾上腺素与心跳，她一路狂奔，直到被道路尽头的山壁逼停。

    里见

    跌坐在地的少女收起了惊恐万状的姿态，里见昭奈神色镇定，眉梢眼角挂着千年寒冰般难以消融的冷意。

    说话间，远方影影绰绰的人自河面飘来。男女老少，三五成群，排成一列，有些失去了头颅，有些缺少了四肢，有些心脏处一道碗大的窟窿，正空落落往里灌着风。

    糟糕！

    里见昭奈将铁棍朝沙罗的眉心往前送了几分，对方的记忆如梦般纷至沓来。

    “外婆……你会希望我怎么做呢？”

    “给我，让我回去……我要见沙罗……”

    “呼……呼、我、我的……”

    那些人踏于波涛之上，一个接一个捧起属于自己的那盏水灯，朝百合子恭敬鞠躬后，转眼消失无踪，只余下萤火虫似的点点光斑。

    沙罗浑身一震，她痛苦地捂住脸。

    三郎捂着脸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

    塔香燃烧产生的烟雾并不向上升腾，而是顺着水灯的轮廓，不断向下流淌。

    外婆的水灯，和盂兰盆节祭典上用的不太一样。

    河水浩浩汤汤，与夏夜银河交相辉映，无数点繁星落入黝黑的河水中，化作闪烁的波光。

    三郎整个人瞬间颓败下去，伸出的手堪堪停在里见昭奈面前。

    女子的肌肤如蛇蜕般缓缓从他身上剥离脱落，他的身形骨架开始趋向成年男子变化。黑底繁花的留袖松垮地挂在他身上，他声音尖细，如泣如诉：“不可能……我是沙罗，是沙罗被杀了！是沙罗被剜掉眼睛，割掉舌头，挑断手脚筋后被活埋……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你到底在期待着怎样的恋人呢？”

    远方水灯正在漂来，里见昭奈收回思绪。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被石子一绊不慎跌坐在地，灯笼滚落到一旁，她尖叫道：“你，你不要过来！”

    “是返魂香。”

    百合子将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她身穿一袭藤色正绢色无地，正襟危坐，披星戴月，于天地之间缓缓叩首。

    红色或白色的长方体纸扎水灯，在其中一个侧面以墨笔绘上线条简明的花鸟图案。水灯顶部，则立着一枚正在燃烧、拇指大小的锥形塔香。

    “破绽在完好的左眼。他的目标是我，”里见昭奈上前一步靠上宁子的背，低声道，“需要我将他引开么？”

    “你胡说……”

    “可是，”里见昭奈声音低落下去，“除了能让我知道一些不太想知道的事情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好处……”

    里见昭奈眉头一皱，扭头朝不远处的树林大喊：“喂！你打算看戏看到什么时候，再不出手我俩都要倒大霉了，宁子！”

    她一步步向里见昭奈逼近。

    梦境之中，她是主人。

    “不用怕，”百合子搂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没有恶意，仅仅是来取食罢了。”

    他向她伸出手。

    “不，不是的……”

    嗯……能让三郎怨恨徘徊如此之久，沙罗她大概率幸福美满，顺逐一生了吧？

    “只要吃掉你，只要吃掉你……我就可以回去……”

    就在她以为吞吃这个弱不禁风的可怜灵媒犹如探囊取物般轻易时，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前进不了一步了。

    “好啦，我们该回家了。”

    怎么办，没有路了……

    “能够直抵人心最深刻的记忆、最柔软的情绪、最难忘的经历，这还不算有用么，”百合子悠悠道，“你可以瞬间掌握一个人所有的弱点和秘密，也拥有在梦中对其生杀予夺的权力。昭奈，如何使用这股力量，全看你自己。”

    雪亮的刀光碎去月色，优木宁子一个空翻，手持短刀向三郎头顶径直下劈。那些被吸附的灵体以极快的速度绕上刀尖，她眼神锐利，单手撑在头上反手一挑将其彻底撕碎。

    眼前的沙罗——不，三郎，被爱人抛弃，被剜眼毁容活埋，在长久执念中模糊了身份的认知，把自己当成了沙罗。

    “呵呵，现在才说这话，”她朱唇轻启，甜腻的嗓音中蕴含令人遍体生寒的恶意，“晚了。”

    “是什么？”

    她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把所有对不起她的人全部杀光，然后找三郎把事情问个清楚。

    这里有一条大河。

    黑发遮住他腐烂的半脸，另外半张完好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珠死死锁定着里见昭奈。

    在月光破开乌云的瞬间，一道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清爽女声响起。

    她反手将一根细细的黑色铁棍抵在女子眉心，铁棍通身正散发着荧荧白光，迫使她不能再接近哪怕一毫厘。

    眼前的女子收起清秀的画皮，露出森然可怖的原貌。她穿着华丽的黑底繁花留袖配打褂，长至脚踝的墨发披散，于狂风中乱舞，一半美人面风情万种，红唇微翘；另一半则白骨森森，腐肉之上爬满扭动的蛆虫。

    里见昭奈用余光观察着四周环境，谨慎地调换身位。三郎没有察觉她的意图，不断跟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外婆希望你永远都能拥有最纯粹的快乐。”

    “为了使你不得往生，爱人戳瞎了你的双眼，用滚水毁去你的容貌，”里见昭奈凑近她耳畔低声道，“痛苦么？不甘心么？难道你全都忘记了么？”

    用襻膊束起浅橘黄浴衣的短发少女，自繁茂枝叶间一跃而下，墨黑如缎的发丝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任何与梦的本质相关的信息，只有她想不想知道，没有她能不能知道。

    “以及……我实在很好奇，扮演‘沙罗’就这么让你感到满足么，三郎？”

    她倏地转身，发现不成人形的三郎正站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