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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昭昭牵着马，悠悠忽忽地踱步，马上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悠悠忽忽地打瞌睡。
赵留鬓喉咙中滚起一口凉气，使唤人换来热酒，一饮而尽。
这一日，赵留鬓乘着他近来最偏爱的一匹龙驹，巡视着他数不清的产业时，狂风大作。
“姑娘，莫要轻忽，你命中缘结可不一般呢……”
“她……她眉心有颗美人痣！”
青灯古佛的江沄会是何种模样？昭昭想象不出来。一想到江沄，记忆犹新的总是初次见到她的模样：临窗对月，攥一柄火铳，愁颜不展。
这乞丐大白天的就酒气熏人，必是个嗜酒的，那酒葫芦平常，虽不值几个钱，但能看出是他惯用之物，抢了去，别扭一下他，也算小惩大诫了。
彷佛白日见鬼。
旁听的陆滈不耐烦了，屈指一敲桌台：“说重点。”
刚从弄喧捣鬼的吴家村出来，转头又撞见个弄喧捣鬼的江湖骗子，昭昭无奈，嗤地冷笑道：“你是个半吊子吧，张口闭口命数、缘结，虚词一套套的。要我信你，那你倒是说说，我命数如何、有何缘结，你说得出来吗？”
钝刀截断小拇指的刹那，赵留鬓隐隐瞥见帷帽下所藏美人面，昏厥过去。
吴世川，那个她熟悉的吴世川，五年前的一个雪夜，倒在竭伽的马车前，命在旦夕的吴世川。
江沄说，他叫吴堪。
可就是如此对酒深恶痛绝的吴世川，也曾抱着一地的酒坛子哭天喊地。唯有那一次，他不知为何险遭不测，死里逃生后便喝了个烂醉，一声声地唤娘，大骂自己是个苟且偷生的小兔崽子、小兔羔子……
另一街角，蔽面女子再度现身，形单影只，遥遥在望。
第四日，赵留鬓大门不出，搜检过围栏、外墙，耳提面命每一个护院严防死守。
说罢，仰面躺倒，转眼间，鼻息如雷。
然而，杯中酒空，佳人也不见踪影。
房门前，十余个壮汉围成一堵肉墙，却挡不住一个单薄女流神不知鬼不觉持刀遁入。
……
先往楼上几间客房略略探看了一番，待要下楼，迎面碰上满脸堆笑的店家，招呼她道：“姑娘怎么出来了，可是房间里有哪样短缺？”
后来，离开吴家村之前，昭昭去见过一回江沄。
“史先生。”
昭昭怔了怔：“看……我的来历。”
她还告诉昭昭，他们的儿子，也叫吴堪。
五年来，吴世川一直是滴酒不沾的，还因饮酒的事情恼过火，与几个劝酒的同伴大打出手，气得竭伽关了他五日禁闭，断食断水，以儆效尤。
重楼，飞阁，青堂，瓦舍，茅茨，土阶。
未承想，乞丐不吃她激将，仍在摇头晃脑：“天机，不可泄漏呀……”
***
昭昭笑笑，不急答他，往左右瞧了瞧，才低声道：“确是有事相问。店家，我若做了诉官的事主，能否在这里找见一位颇能耐的讼师？”
大汗淋漓醒转，赵留鬓抚上发紧的额角，却闻到指尖生涩的铁锈味……
……
没来由地，昭昭凑近，向她问了句：“你意欲伤人，还是自伤？”
屏州是个古朴之地。
***
流云蔽了日头，天光倏微。吴堪渐渐醒神，转而心猿意马起来，东看看西看看，一只鸟、一棵树也能看得目不转睛，什么都觉得希奇。
不是梦！
“姑娘，”乞丐叫住她，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姑娘是未死之人呀。”
本来是没想见的，早早避开耳目出了村，也给那个谨慎多疑的定王世子留好了不告而别的书信，可行经康宁县县城、随便寻了个小馆歇脚时，看到邻桌一个醉汉哭天喊地，突然就想起吴世川来。
总之，作别之际，她带走了吴堪，决心送他远走，另开生面。
那一定是位形貌昳丽的美娇娘。
乞丐点点头，又端详她一会儿，缓缓道：“祸生有胎，戕害无辜，灾劫不及，贵人相扶，两悬两生，并蒂花开。”
“长得好看，清秀可人那种好看，比仙灵画坊最温雅的婉和姑娘还要……”
乞丐摇头晃脑，还是那些看命的老套路：“天机，不可泄漏……”
……
第三日，风平，蔽面女子未曾出现。
也不知道江沄此刻在做什么，应该是在诵经念佛吧，佛前，会准她困顿时瞌睡吗？
这晚，赵留鬓睡得极不安稳，他辗转了整夜，梦里都是那个蔽面女子。
良辰美景，邀来佳人共饮，岂不美哉？
《去彼昭昭》
昭昭抬脚欲走，却听乞丐幽幽又道：“将死未死，姑娘，你这命数很波折呀。” 原来不是乞丐，而是个神棍。昭昭大大翻了个白眼：“这世上，谁人不将死，谁人不未死？废话！”
赵留鬓这么想着，驱马向前，但是一晃眼，美娇娘无影无踪。
赵留鬓不敢坐等卑躬屈膝的上官等门，屁滚尿流地爬进府衙，高举断指的左手，哭称险些身首分离。
他目光缓移，投向吴堪，却阖起眼来：“我少见善心人，便与姑娘多此一言——这孩子和你无缘，还是各行其道为好。”
赵留鬓，并非本名。他以贩马起家，立了个卖马必留鬃的规矩，一匹马留一尾鬓，鬓毛堆积成山，他的家财也堆积成山，久而久之，人们便诨称他“留鬓”。
风吹落了赵留鬓腰间的汗巾，马下衔尾相属的跟从、一路上骥尾蝇随的狗腿子，还有眼看着汗巾飞落但不明所以的过路人，他们不约而同、争先抢后，追逐这方销金点翠的珍奇玩意儿。
这乞丐坐起身来，看都不看碗里的铜板，却直拿眼睛往人脸上瞟，别是当自己冤大头了。
昭昭往身上一摸，掏出所有的铜板，叮叮当当都放进乞丐的破碗里。
卖了会儿关子，他才慢悠悠抬眼，端详昭昭道：“姑娘，我既受银钱，即沾染因果，你且正经说，想看什么？”
“天大的官司，他必然应承。”昭昭言笑自若，“烦你同史先生传个话，帮我邀他详谈，留名，孟娘。”
昭昭也是气性上来了，非要捉骗子个破绽不可。她席地一坐，掏出一块块碎银子，在乞丐面前一字排开：“说，说准一个，给你一个，要是一个都说不准，你……你腰间的酒葫芦给我。”
夜深，他又开始辗转，这次的梦里，有人拿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身前比划，刀刃逼近，寒气瘆人，不由自主抬手去挡，触之所及，杀意正盛。
第五日，赵留鬓龟缩在卧房，捂着胸口灌下一碗又一碗的安神汤药。
“别乱讲，我什么时候要你了？”昭昭将走几步，又悠悠忽忽地踱起来，“你爹娘托我，送你拜师在一个手不释卷的好先生门下，让你可以识字知书、克己复礼，让你可以……如登春台。”
昭昭没觉到什么希奇，行此一道，只对一个肥乞丐多看了两眼。
这里有各式各样的人，达官显宦，骚人逸客，英雄豪杰，有人豪富，就有人贫穷。然则无论何人，谁的声名都不及他显赫——“赵留鬃”，因为无人富过他，因而也就无人贵过他。富上加富、贵上加贵，赵留鬓的声名愈显赫，他的富贵就愈无穷尽。
昭昭一语不发，朝碗里放了块碎银子，牵马向前，复返去路。
“嫌犯是女子？长得什么样子？”
屏州近，时辰尚早，昭昭却在城郊选了家客栈投宿，在房间里安顿好吴堪后，径自出门。
店家是个矮矮实实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她时收敛笑容，倒显出恫吓人的凶相来：“姑娘，有属意的讼师吗？”
赵留鬓的目光，也追随着这方汗巾，飞落，掠远，投向街角那个头戴帷帽的珍奇女子。
其实，根本不熟悉，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吴世川、吴世川地叫他，无形之中，竟推他在“吴世川”这个囚笼里越陷越深，至死不休。
“姑娘多大的官司，要请史先生？”
报官！
赵留鬓高踞楼台，饮酒作乐。
第二日，风更急。
或许并不是他们的儿子，但吴世川不在乎，吴堪不在乎，她也自是不必纠结于此。
没别的，就是肥了些，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应该是个真乞丐。他正躺在一个岔路口呼呼大睡，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好不放达，好不恣意。
马上的小人儿呆了呆，皱着张脸，张口就是哭腔：“孟娘姐姐，你也不要我了吗？”
她又惊又疑，但未贸然出声，只定定看着昭昭，看着看着，哑声道：“我不想死。”
] 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昭昭牵着马，悠悠忽忽地踱步，马上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悠悠忽忽地打瞌睡。
赵留鬓喉咙中滚起一口凉气，使唤人换来热酒，一饮而尽。
这一日，赵留鬓乘着他近来最偏爱的一匹龙驹，巡视着他数不清的产业时，狂风大作。
“姑娘，莫要轻忽，你命中缘结可不一般呢……”
“她……她眉心有颗美人痣！”
青灯古佛的江沄会是何种模样？昭昭想象不出来。一想到江沄，记忆犹新的总是初次见到她的模样：临窗对月，攥一柄火铳，愁颜不展。
这乞丐大白天的就酒气熏人，必是个嗜酒的，那酒葫芦平常，虽不值几个钱，但能看出是他惯用之物，抢了去，别扭一下他，也算小惩大诫了。
彷佛白日见鬼。
旁听的陆滈不耐烦了，屈指一敲桌台：“说重点。”
刚从弄喧捣鬼的吴家村出来，转头又撞见个弄喧捣鬼的江湖骗子，昭昭无奈，嗤地冷笑道：“你是个半吊子吧，张口闭口命数、缘结，虚词一套套的。要我信你，那你倒是说说，我命数如何、有何缘结，你说得出来吗？”
钝刀截断小拇指的刹那，赵留鬓隐隐瞥见帷帽下所藏美人面，昏厥过去。
吴世川，那个她熟悉的吴世川，五年前的一个雪夜，倒在竭伽的马车前，命在旦夕的吴世川。
江沄说，他叫吴堪。
可就是如此对酒深恶痛绝的吴世川，也曾抱着一地的酒坛子哭天喊地。唯有那一次，他不知为何险遭不测，死里逃生后便喝了个烂醉，一声声地唤娘，大骂自己是个苟且偷生的小兔崽子、小兔羔子……
另一街角，蔽面女子再度现身，形单影只，遥遥在望。
第四日，赵留鬓大门不出，搜检过围栏、外墙，耳提面命每一个护院严防死守。
说罢，仰面躺倒，转眼间，鼻息如雷。
然而，杯中酒空，佳人也不见踪影。
房门前，十余个壮汉围成一堵肉墙，却挡不住一个单薄女流神不知鬼不觉持刀遁入。
……
先往楼上几间客房略略探看了一番，待要下楼，迎面碰上满脸堆笑的店家，招呼她道：“姑娘怎么出来了，可是房间里有哪样短缺？”
后来，离开吴家村之前，昭昭去见过一回江沄。
“史先生。”
昭昭怔了怔：“看……我的来历。”
她还告诉昭昭，他们的儿子，也叫吴堪。
五年来，吴世川一直是滴酒不沾的，还因饮酒的事情恼过火，与几个劝酒的同伴大打出手，气得竭伽关了他五日禁闭，断食断水，以儆效尤。
重楼，飞阁，青堂，瓦舍，茅茨，土阶。
未承想，乞丐不吃她激将，仍在摇头晃脑：“天机，不可泄漏呀……”
***
昭昭笑笑，不急答他，往左右瞧了瞧，才低声道：“确是有事相问。店家，我若做了诉官的事主，能否在这里找见一位颇能耐的讼师？”
大汗淋漓醒转，赵留鬓抚上发紧的额角，却闻到指尖生涩的铁锈味……
……
没来由地，昭昭凑近，向她问了句：“你意欲伤人，还是自伤？”
屏州是个古朴之地。
***
流云蔽了日头，天光倏微。吴堪渐渐醒神，转而心猿意马起来，东看看西看看，一只鸟、一棵树也能看得目不转睛，什么都觉得希奇。
不是梦！
“姑娘，”乞丐叫住她，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姑娘是未死之人呀。”
本来是没想见的，早早避开耳目出了村，也给那个谨慎多疑的定王世子留好了不告而别的书信，可行经康宁县县城、随便寻了个小馆歇脚时，看到邻桌一个醉汉哭天喊地，突然就想起吴世川来。
总之，作别之际，她带走了吴堪，决心送他远走，另开生面。
那一定是位形貌昳丽的美娇娘。
乞丐点点头，又端详她一会儿，缓缓道：“祸生有胎，戕害无辜，灾劫不及，贵人相扶，两悬两生，并蒂花开。”
“长得好看，清秀可人那种好看，比仙灵画坊最温雅的婉和姑娘还要……”
乞丐摇头晃脑，还是那些看命的老套路：“天机，不可泄漏……”
……
第三日，风平，蔽面女子未曾出现。
也不知道江沄此刻在做什么，应该是在诵经念佛吧，佛前，会准她困顿时瞌睡吗？
这晚，赵留鬓睡得极不安稳，他辗转了整夜，梦里都是那个蔽面女子。
良辰美景，邀来佳人共饮，岂不美哉？
《去彼昭昭》
昭昭抬脚欲走，却听乞丐幽幽又道：“将死未死，姑娘，你这命数很波折呀。” 原来不是乞丐，而是个神棍。昭昭大大翻了个白眼：“这世上，谁人不将死，谁人不未死？废话！”
赵留鬓这么想着，驱马向前，但是一晃眼，美娇娘无影无踪。
赵留鬓不敢坐等卑躬屈膝的上官等门，屁滚尿流地爬进府衙，高举断指的左手，哭称险些身首分离。
他目光缓移，投向吴堪，却阖起眼来：“我少见善心人，便与姑娘多此一言——这孩子和你无缘，还是各行其道为好。”
赵留鬓，并非本名。他以贩马起家，立了个卖马必留鬃的规矩，一匹马留一尾鬓，鬓毛堆积成山，他的家财也堆积成山，久而久之，人们便诨称他“留鬓”。
风吹落了赵留鬓腰间的汗巾，马下衔尾相属的跟从、一路上骥尾蝇随的狗腿子，还有眼看着汗巾飞落但不明所以的过路人，他们不约而同、争先抢后，追逐这方销金点翠的珍奇玩意儿。
这乞丐坐起身来，看都不看碗里的铜板，却直拿眼睛往人脸上瞟，别是当自己冤大头了。
昭昭往身上一摸，掏出所有的铜板，叮叮当当都放进乞丐的破碗里。
卖了会儿关子，他才慢悠悠抬眼，端详昭昭道：“姑娘，我既受银钱，即沾染因果，你且正经说，想看什么？”
“天大的官司，他必然应承。”昭昭言笑自若，“烦你同史先生传个话，帮我邀他详谈，留名，孟娘。”
昭昭也是气性上来了，非要捉骗子个破绽不可。她席地一坐，掏出一块块碎银子，在乞丐面前一字排开：“说，说准一个，给你一个，要是一个都说不准，你……你腰间的酒葫芦给我。”
夜深，他又开始辗转，这次的梦里，有人拿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身前比划，刀刃逼近，寒气瘆人，不由自主抬手去挡，触之所及，杀意正盛。
第五日，赵留鬓龟缩在卧房，捂着胸口灌下一碗又一碗的安神汤药。
“别乱讲，我什么时候要你了？”昭昭将走几步，又悠悠忽忽地踱起来，“你爹娘托我，送你拜师在一个手不释卷的好先生门下，让你可以识字知书、克己复礼，让你可以……如登春台。”
昭昭没觉到什么希奇，行此一道，只对一个肥乞丐多看了两眼。
这里有各式各样的人，达官显宦，骚人逸客，英雄豪杰，有人豪富，就有人贫穷。然则无论何人，谁的声名都不及他显赫——“赵留鬃”，因为无人富过他，因而也就无人贵过他。富上加富、贵上加贵，赵留鬓的声名愈显赫，他的富贵就愈无穷尽。
昭昭一语不发，朝碗里放了块碎银子，牵马向前，复返去路。
“嫌犯是女子？长得什么样子？”
屏州近，时辰尚早，昭昭却在城郊选了家客栈投宿，在房间里安顿好吴堪后，径自出门。
店家是个矮矮实实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她时收敛笑容，倒显出恫吓人的凶相来：“姑娘，有属意的讼师吗？”
赵留鬓的目光，也追随着这方汗巾，飞落，掠远，投向街角那个头戴帷帽的珍奇女子。
其实，根本不熟悉，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吴世川、吴世川地叫他，无形之中，竟推他在“吴世川”这个囚笼里越陷越深，至死不休。
“姑娘多大的官司，要请史先生？”
报官！
赵留鬓高踞楼台，饮酒作乐。
第二日，风更急。
或许并不是他们的儿子，但吴世川不在乎，吴堪不在乎，她也自是不必纠结于此。
没别的，就是肥了些，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应该是个真乞丐。他正躺在一个岔路口呼呼大睡，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好不放达，好不恣意。
马上的小人儿呆了呆，皱着张脸，张口就是哭腔：“孟娘姐姐，你也不要我了吗？”
她又惊又疑，但未贸然出声，只定定看着昭昭，看着看着，哑声道：“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