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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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晌午，周玹正欲步入椒房殿探望皇后，却见一个穿翠缥衫子的宫女在游廊尽头徘徊不定。

    用竹篾子抽打在人身上，刺痛虽深入骨髓，过后却只会留下红肿而已。

    “平身。”

    岑贵妃走过来欲挽周玹，不以为意地说道。

    -

    岑贵妃看在眼里，笑容忽然顿住。旋即，又缓缓染上一抹玩味。

    “回陛下，还有七下。”

    周玹并未理会那宫女，径直迈步跨过门槛，目光沉沉地扫视殿内。

    周玹收回目光，却不曾理会岑贵妃，只转头看向那个嬷嬷，声音不辨喜怒：

    “你是常女冠的侍女？”

    承琴起身，恭敬回话道：

    他到底来晚半步，还是教这女子受了大半刑罚。

    “无妨，朕正好也要回凤仪宫探望皇后。”

    周玹闻言，清俊面容上登时起了些波澜，蹙眉追问承琴：

    承琴心里惴惴，声音更低了几分：

    听罢岑贵妃此言，常清念顿时泪眼盈盈地望向周玹，颤声推辞道：

    常清念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脚步虚浮，似乎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半靠在宫女身上借力，愈发显得柔弱不堪。

    “还剩多少？”

    周玹见承琴额上挂着冷汗，神情很是忐忑，心念一动，不禁眯起眼眸问道：

    莫非常清念早便爬上了龙床？

    思及岑贵妃素日便有些娇蛮，周玹隐感不安，侧首瞧了眼椒房殿的方向，终于还是落定心意道：

    -

    说罢，周玹率先走出了咸宜宫。

    须臾，面颊绯红的美人便被安放在榻上，轻缓褪去纱衣。

    “常女冠还得回凤仪宫中侍疾，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常女冠，方才是本宫气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

    午后的凤仪宫中恰是慵困静穆，因着常清念要替皇后祈福，偏殿这边也少有人过来打扰。

    “启禀陛下，女冠去贵妃娘娘宫里送经书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周玹拧起眉心，声音沉得发冷：

    《娘娘巧呈窈窕》

    “万一被人瞧见可如何使得？”

    殿门后，岑贵妃身边的宫女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待看清来人竟是当今圣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告罪：

    前日常清念还同他提过去咸宜宫之事，只是他那时不知怎地被岔开心思，转首竟忘了多问几句。

    常清念花颊低垂，深映娅红，掌心中沁出几点香雾，晕湿薄衾边缘。

    见周玹到来，岑贵妃忙从软榻上起身，摆手示意那行刑的嬷嬷退下。

    岑贵妃此刻心情大好，乐得顺水推舟，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好似大度地朝周玹福身道：

    可凡事都有个万一。

    见周玹显然十分不悦，岑贵妃忙顺着他的意思道：

    “陛下，贵妃娘娘正在里头训诫宫人，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而站在常清念身旁的，正是岑贵妃宫中一个老嬷嬷。正高高举起手中的竹篾子，一下又一下狠狠抽打在常清念身上。

    今日原是她与常清念串通好的一出戏，原本她还担心常清念自作多情，引不来皇上。

    崔福在旁察言观色，立马轻咳一声，引来那婢女的视线。

    “朕好似还送了你一身紫锦衣裳，怎地没见你穿过，是不喜吗？”

    那宫人还欲说些什么，便被周玹一个凌厉眼神制止，顿时噤若寒蝉。

    岑贵妃面上多了几分真切笑意，命人给常清念递上一杯热茶，柔声安抚道：

    赫然见到圣驾，守在殿外的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上前，期期艾艾道：

    那宫女似是焦灼万分，却又不敢高声喧哗，只得踮起脚尖朝远处张望。

    周玹略一思量，抬眼望向常清念，淡然道：

    常清念闻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眶瞬间湿红，泪光在眼底闪动，却强撑着不曾滑落，只哽咽道：

    “何时去的？”

    只见心衣系带紧贴着玉背，绕到颈后和腰际，结成一双槿紫蝴蝶。

    “朕替你上药。”

    如常清念这般清净绵善的女子，本不该卷进吃人的深宫当中。

    虽是白日里，咸宜宫正殿却紧闭着大门。

    岑贵妃心里暗生忌惮，却也有些畅快。她已能想见皇后得知此事后，该是何等气血逆乱，急火攻心。

    个中折磨，唯有受刑之                                                人才知。

    “皇后娘娘跟前离不得常女冠侍奉，不如皇上替妾身送她回去？”

    为避人耳目，周玹特意命人停在角门外，而后挥止身后宫人，亲自将常清念送回偏殿。

    那夜到底是他的过失，至少当下，他会尽力护常清念周全，免她在宫中无辜受累。

    周玹方踏入宫中，便听得阵令人心惊的动静从里面传出。

    “奴婢见过陛下。”

    “朕已命人取了药膏来，待会儿让承琴替你上药。”

    “是。”

    崔福端着拂尘上前一步，亲自推开殿门请周玹入内。

    此时一看，方知皇上对常清念的态度确实不同寻常。

    “这是怎么回事？”

    周玹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下一刻，周玹竟亲自俯身将常清念扶起，毫不避讳地替她理好凌乱的裙摆。动作轻柔郑重，仿佛在对待一尊薄脆易碎的琉璃盏。

    周玹蓦然打断，竟是难得的不容置喙。

    “奴婢承琴，自幼在府中侍奉女冠和姨娘，后来跟随女冠去道观修行。”

    “朕去趟咸宜宫，你先下去备膳。”

    周玹却不容常清念拒绝，只道：

    “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陛下驾到，冲撞了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皇上说的是，是妾身思虑不周。”

    “不敢劳烦陛下，臣女自己回去就是。”

    “住手。”

    “开门。”

    那声音清脆而急促，像是竹条破风落在皮肉之上，伴随着女子压抑的呜咽声，听得周玹心头一紧。

    周玹瞧出常清念是强忍疼痛，在外面却也不点破，只体贴颔首道：

    猝然慌乱之中，常清念顾不得礼仪尊卑，竟将周玹关在门外，声音里染着哭腔：

    周玹见状立马喝止，再掀眼瞧向岑贵妃时，眸中已是沉凝如深潭：

    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玉扳指已将指节硌得生疼。

    周玹也觉出事有蹊跷，常清念一向知礼识趣，应当不会无故在外面逗留许久。

    “你家女冠呢？”

    承琴闻声慌忙转身，见是周玹，连忙下拜行礼道：

    “多谢陛下。”

    常清念见状无法，只得垂首跟上，在宫女的搀扶下，随周玹一同上了轿辇。

    “陛下不可——”

    “长姐这时候应是在歇晌，还请陛下不要声张，免得惊扰长姐养病。”

    “皇上您瞧，这经文是常女冠送来的，上面竟然沾了血点子。如此不吉之事，实在怨不得妾身气恼。”

    老嬷嬷被周玹一瞥，登时心惊肉跳，忙如实答道：

    周玹挑起眼尾一瞟，认出那人仿佛是伺候常清念的，不由得停住脚步。

    说着，岑贵妃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卷经书，指着其中一处淡淡血迹，娇嗔道：

    周玹语调平平，未沾染分毫欲念，目光寸寸梭巡，仿佛只是在看她的伤势。

    锦帕下唇角微挑，露在外面的杏眸却是惶惶潮润，常清念低声道：

    只见常清念俯伏在一条红木长凳上，身上的羽裙正是周玹所赠，此刻却凌乱不堪，衣料在竹条剐蹭下抽出一缕缕细丝。

    周玹是来寻常清念的，自不信这说辞，只沉声命道：

    岑贵妃娇媚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慌乱，语气却强自镇定：

    常清念轻咬丹唇，闷闷地说道：

    常清念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接过茶盏，目光短暂与岑贵妃相接，示意她按计划行事。

    若非知道此刻流露出格外的疼惜，于常清念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周玹绝不会避嫌遮掩，多半会直接抱她出去才是。

    承琴忽然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禀告道：

    “你再不让朕进去，可就真要被人瞧见了。”

    直到发觉偏殿中寻不到人，周玹才想起承琴应是传膳未归。

    “是臣女的错，冲撞了贵妃娘娘，还望皇上和贵妃娘娘恕罪。”

    常清念拗不过周玹，也不敢和他僵持，终是半推半就地由着周玹推门进来。

    龙舆缓缓前行，常清念坐在周玹身侧，低垂着眉眼，一副柔怯恭顺的模样。

    “皇上恕罪，妾身也是一时气急，这才命人教训常女冠几下。”

    “回陛下，已经去了近两个时辰。”

    周玹抬步避开岑贵妃，淡淡扫了一眼那卷经文，果然在角落处发现了一点殷红，不知是何人血迹，在素白宣纸上显得格外刺目。

    周玹抬步走到近前，打量着承琴，淡声问道：

    “再说妾身不过是赏她二十竹蓖罢了……”

    从不惹尘的洁纱沿着那截细白颈子滑落，无力地搭垂在地，更是激起周玹心中无限怜惜与歉疚——

    “那衣裳珠玉间错，太华贵了，臣女不敢穿。”

    怪不得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