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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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睹物思人到这个份儿上，酸楚之情已然造极。

    “劳烦陛下挂念，臣女已无大碍。”

    梦中一瞬是漫天大雪里，娘亲那张血色全无的脸重重俯栽下去；一瞬又是暴雨如注中，一双贪婪淫邪的手径直朝她伸来。

    “皇后又犯了下红之症，日日宣召太医院几位大人去椒房殿。数日调理下来，身子却怎么也不见起色，瞧着是不大好了。”

    上回皇后月事淋漓不止，便是同虚岸道长要了几道止血符箓，于水中煮沸后，和着药汤一起服用下去。

    周玹指缝里漏出一点点光，便能蛊惑她拼命想要去抓。愚蠢的执拗，不啻于蛾扑灯蕊。

    “朕用惯了这个。”

    常清念垂眸瞧向掌心，五指朝着自己虚虚合拢，指腹搭在拇指指根，缓慢磨蹭了几个来回。

    周玹将扳指重新套回指根处，感受着女子心口残存的温热，好脾气地没揭穿她。

    常清念贝齿轻咬下唇，犹豫片刻，才不情愿地伸指探入怀中，将那枚用体温焐热的羊脂玉扳指取出，轻轻放进周玹掌心里。

    ——原来她叫周玹姐夫时，周玹便是这种感觉吗？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常清念不知旁人会不会因此动容，但于她而言，那实在是为数不多能落在她身上的善意。

    提起青皇观，那股直欲作呕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常清念阖目排解，哑声问道：

    “虚岸道长。”

    但他们之间何止于此，身与情，早就逾越过界，搅乱不清。

    感到承琴从旁扶了自己一把，常清念强压下心头憎恶，敛目还礼道：

    玉质温润，触掌余香。

    常清念抬眸觑了周玹一眼，见他只是平静颔首，心中不免蠢蠢欲动。

    常清念抿了抿干涩的唇，像是忽然鼓足勇气般，轻飘飘地撩拨道：

    “小姐！”

    二人照旧隔着半步的距离，缓缓而行。

    豆大的雨珠砸落枝头花瓣，惊起一团团水花，溅淌过杏粉与鹅黄，又被来往匆匆的宫人踩进泥泞里，徒留一地残红。

    “没有留疤。”

    果然不出所料，常清念刚行至回廊拐角处，便迎面撞上了周玹。

    将事情交给承琴，常清念无不放心，便只颔首道：

    “你若喜欢，回头朕挑些新的送你。”

    周玹一直深悔那夜鬼迷心窍，冒犯了这清净仙子似的女儿家。如今见常清念不抗拒与他亲近，心里多少有些隐隐的庆幸与慰籍。

    似乎自打初识之日起，周玹便总是如此体恤入微。

    “妙真道长。”

    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既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却又绝无半分触碰的可能。恰到好处的热痒，刀尖舔蜜般撩人心弦。

    “是您自己忘了的。臣女好心替您收着，这会子倒说是臣女昧下。”

    皇后黯淡无光的眸子骤然一缩，震惊地盯着那抹红印，几乎要将常清念的肌肤灼出一个洞来

    常清念心底轻嘲，暗自屏息，柔柔地应道：

    听周玹唤她“念姐儿”，是种很奇异的感觉。

    承琴回过神来，机敏应道：

    常清念缀行在周玹身后，经过门槛时垂眸提起裙裾，睫下闪动着清浅笑意。

    见常清念惊讶瑟缩，周玹默默收回手，淡然解释道：

    “是。”

    皇后斜倚在罗汉榻上，瞧见周玹与常清念一前一后进来，本就颓黄的脸色更是萎靡几分。

    不知怎的，门前忽然一阵风起，吹开了常清念一直敛起的轻纱。

    不能光明正大留下他的人，便想偷偷留下一件他的随身之物。

    “贫道见过陛下。”

    “骤雨初歇，廊上尚有积水，莫沾湿了衣裙。”

    常清念掐算时辰，估摸着周玹也该来凤仪宫探望皇后，便带着承琴不紧不慢地往正殿行去。

    “奴婢听赵嬷嬷同宫女念叨了两句，仿佛是要派人去青皇观来着。”

    常清念折腰欲拜，却被周玹下意识地扶住。

    一如常清念给他的感觉。

    常清念顺势松了手，白皙如玉的肌肤下，很快洇出一小片血点子，像是被人用力吮吸过似的，痕迹暧昧而刺眼。

    一夜混沌无绪，总归是捱到天明。

    常清念声音很轻，若非周玹着意去听，险些便要错过。

    “道长请起。”周玹淡声命道。

    “陛下赏的药膏子很是好用，伤处已瞧不出什么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思及近日诸事烦扰，竟又无暇顾及常清念，周玹心中不忍，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常清念对着铜镜，轻轻抚摸自己脖颈上的血印。

    常清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不能赏给臣女吗？”常清念哀怨呢喃。

    “我前几日要的黄纸，岑贵妃可预备好了？”

    可常清念的狠心程度未免忒过了，游走在崖壁边缘也毫不在意，仿佛只要能拉着常家人一同去死，根本无在乎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念姐儿已将朕的扳指昧去数日，如今也不打算还朕？”

    听到众人朝周玹请安之声，道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癯儒雅的面容，颌下三缕长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周玹索性也不藏了，侧身好笑地问道：

    常清念忍不住小声辩驳道。                                                /p>

    在这深宫之中，想要往上爬，就必须能狠得下心，不仅是对别人狠，更要对自己狠。

    椒房殿已近在眼前，常清念默契地缄口不言，只于寂静相视中伸手接过，仍旧妥帖地收进怀里，贴在心口。

    周玹眉峰略一扬展，换作旁人，周玹或许会了悟言下未尽之意。面对常清念，他却不敢深想，只徐徐道：

    虚岸道长谢恩后站起身，这才顾得上将目光投向周玹背后。

    “服下去的药既不顶用，那便换个能一眼瞧见的，好生替我那长姐治治病。”

    八仙纹金炉中焚着清幽的降真香，却仍掩不住殿内病气沉沉，四处皆充斥着药汤挥之不去的苦涩气息。

    举手投足间，正紫道袍飘然，仿佛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气度。

    “约摸着一两日里，应当就能派上用场了。”

    由不得常清念继续神游，周玹将手掌向上摊开，递到常清念眼前。

    常清念抬眼望向镜中，低声嘱咐道。

    从前只有家里长辈和仆妇会这样唤她，细算下来，周玹是皇帝，也是姐夫，的确称得上尊长。

    承琴垂首应下，将黛笔收回妆奁中。

    -

    瞧见常清念的刹那，虚岸面上笑意忽而有些牵强，但很快重又恢复泰然，颇给面子地拱手道：

    此人正是青皇观的观主——虚岸道长。

    常清念适时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绵软低语道：

    周玹暗叹一声，摸遍袖中寻出柄折扇，解下白玉扇坠来赠常清念，生怕晚一刻便要惹得芙蓉泣露。

    果真是冷透了心肺，竟妄想向君王索暖。

    有时承琴从旁瞧着，都觉得暗自心惊。她隐约感到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可又无法阻拦常清念的决定。

    “臣女只是思念陛下。”

    常清念身上一阵僵麻，像是受到惊吓般，连忙垂下头去，不敢再与周玹对视。

    “奴婢已将朱砂一并备下，眼下都在东围房里放着。”承琴回道。

    “意料之中。”

    承琴骇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拉常清念。

    偏殿中，常清念拥衾坐在榻里，神情木然地看着承琴挂起帐子。

    没成想皇后这么快便将虚岸宣进皇宫，看来病势当真凶险。

    “肉桂不必再添进药茶里，免得教御医查出不妥。”

    《娘娘巧呈窈窕》

    “皇后可有传虚岸进宫？”

    “今儿个一早，岑贵妃借着给皇后请安的由头，将按您吩咐制成的符纸悄悄送了过来。”

    周玹微怔，偏头瞧向常清念。

    “多谢陛下。”

    眼见皇后的身子每况愈下，饶是周玹对这位发妻无甚冗情，心里也总归不太好受。此刻眉宇紧锁，周身温润消弭，便隐隐透着股冷冽。

    常清念闻言，眼里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唇角迟缓勾起极淡的弧度：

    猝然见到此人出现在眼前，常清念不由微微蹙眉。

    远一分便觉疏离，近一分又嫌亲昵。

    周玹顿觉指根发烫，登时不敢再多看，转身步入椒房殿。

    “臣女见过陛下。”

    夏夜里，一场大雨来得突然。

    承琴伺候常清念上罢伤药，又扶她坐到了妆镜前。一边细细为她描着眉，一边压低声音道：

    不知是落雨声太过嘈杂，还是躁动于报仇在即，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转眼一瞥，却见常清念蓦然伸出两指，掐起自己颈上一块皮肉。动作狠绝利落，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

    失主不依不饶，摆明了要讨回自己的物件。

    虚岸道长认得周玹，见状立马稽首行礼道：

    殿中一位身着仙鹤法衣的道长背对门口，手中端持麈尾，似是在与皇后交谈。

    见女子眸光赧怯，耳根悄然浮起淡粉，周玹这才知晓自己没有会错意，不禁哑然失笑。

    脖颈处那块刺目红痕，顿时毫无遮掩地落入皇后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