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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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橘橙色的灯火之中，以冬睁眼，看到自己那一道青疤化作了一根花枝，枝头红梅点点，煞是好看。

    假令谢瀛要对她用强，她可能都抵抗不了。

    是个身宽体胖的少年，脸膛方正齐楚，年纪在十八上下，一席紫色锦绣绸衫松垮地拢在身上，腰间系着下垂的玉骨折扇，一副纨绔造相。

    少时的功夫，沈莺歌说一声“好了”。

    “嫂嫂，您就别负隅顽抗了，我哥虽然是家主，可这谢府各房，无人不祈盼着他死呢。只要他死了，我就是下一任家主，能继承我哥所有的一切。”

    怜悯他么？并不。

    以冬全程吃饭都审慎地低着头，沈莺歌觉出端倪，戳了一下她的腰眼子：“抬头，把腰杆挺直。”

    长汀院偏僻寂静，谢瓒的影卫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不知前来护驾！

    “刺啦——”

    绯袍之下，千疮百孔，刀伤、剑伤、毒伤……什么样的伤口皆有，伤势均不浅，甚至快殃及到了心脉地带。

    视线下意识落在枕边人身上，审视的眼神添了几丝复杂。

    “若无旁事，便滚出去。”沈莺歌嗓音凛冽，握剑的腕子却微微发着抖。

    原身孱弱，气力极小，谢瓒的剑绝对不算轻，时下沈莺歌难以驾驭，提起来都极其吃力。

    哪怕被捉了个现行，那人也不慌不忙，嗓音透着一丝阴郁轻佻，堂而皇之走入正堂。

    贤妃是她上辈子在后宫最大的死对头，这个女人争气得很，为老皇帝诞下一子一女。

    他放诞地行至寝屋的门槛处，折扇也左右摇晃着，横得一棱一棱。

    谢氏百年清流世家，先太爷与先老夫人共有两个儿子，幺子是现在的谢老夫人所出。

    沈莺歌目送着谢瀛挑帘远去的背影，直至其消失在月门前，攥力一松，寒剑坠地，她脱力一般靠在床沿处。

    “这叫梅花妆。”沈莺歌道，这种妆法是她自己创造的。

    当下这声“嫂嫂”，显得格外狎进，使人浑身有一种湿腻的不适。

    沈莺歌以手撑额，没有说话。

    她不知自己的举手之劳，在以冬心中掀起万丈狂澜。

    沈莺歌紧抿檀唇，她改变策略了。



    谢瀛不知沈莺歌所想，一双米粒般的小眼睛，贼贼地使劲盯她的脖颈，在暖春鎏金日色的照彻之下，女郎雪白的颈肤庶几是朦胧得焕发出一片光来，甚至离得近了，他都浅浅嗅到一股子甜糯的软香，端的是勾魂夺魄。

    事实证明，沈莺歌没看走眼，喜船遭劫，性命垂危之际，守在自己身边的人，只有以冬。

    她不可能与谢瓒共枕而眠的，她爬上他的床被他扔出去的那一段噩梦仍历历在目。可眼下，又不能吩咐外院的侍婢们把人抬到暖榻去，这不符合原身的行事准则。

    倒是便宜了她，最后成为人生赢家，儿子成了皇帝，她也成了太后。

    以冬从未见过这样的妆法，震惊得道不出话来，鼻心酸胀。

    上辈子，她在御书房多看了谢瓒一眼，引老皇帝生出猜忌，一把笔刀扎入她的眉心，从那时起，她的眉间有了一道深疤。为了掩饰这道深疤，沈莺歌在眉心画了梅花，称为“梅花妆”，后来成为了一种风尚，引满宫嫔妃争相仿效。

    从这一刻，以冬下定了决心，要誓死效忠夫人。

    女郎的嗓音透着无可抗拒的力量，以冬有些腿软，顺从地告了座。

    “嫂嫂，是我。”

    以冬雀跃的话音将沈莺歌拽回了现实。

    谢瀛以为她害怕得不言语，慢慢朝着她走近，笑盈盈道：“嫂嫂不清楚，我哥在朝中被批为奸相，满朝文武都忌惮他，他的名声能止小儿夜啼，可见差到了什么境地，如今，他在西巡过程身负重伤，什么时候能好转也是个未知数。嫂嫂，你若是……”

    以冬不懂夫人要做什么，等她乖乖在暖凳上坐下时，只见沈莺歌左手执着眉笔，右手端着胭脂水粉，俯身倾前，在以冬的伤疤细细描摹起来。

    婆子们鱼贯而入，将一桌美味珍馐铺展在沈莺歌面前，食物的美味香气驱散了方才阴郁紧张的气氛，沈莺歌对以冬道：“我们用膳罢。”

    按辈分来说，谢瀛是谢瓒的堂弟，也该称呼她为堂长嫂。

    正堂与寝屋隔着一张苍青色的簟帘，沈莺歌坐的拔布床正对着春天的西晒，支摘窗高耸，风薄薄吹进来，把簟帘朝左撩开一角。

    好奇心驱策着沈莺歌，她小心翼翼地掀开鸳鸯被，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夫人，晚膳来啦！”

    沈莺歌眉心微动，贤妃？

    沈莺歌指着身边的位置：“坐我身边吃饭。”

    以冬却是目露惶恐：“夫人，奴婢不能共桌的，这于礼不合。”

    沈莺歌突然捣出谢瓒腰间的佩剑，寒刃雪亮锋利，倒映出谢瀛惊愕的眼，伸出的手差点被削了下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嫂嫂合该为自己的后半生好生打算才是。”

    沈莺歌没问她脸上的疤怎么来的，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拭了拭唇，随后行至妆台前：“过来。”

    让自己睡在榻子？那更不可能，她不容许自己在谢瓒面前屈从，更不会平白受半丝半毫的委屈。

    世家大族实质是巨大的虎狼窝，人多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尔虞我诈，只是，沈莺歌没料到谢家的内讧如此严重，人心凉薄如斯，每一个人都对着大房虎视眈眈。

    其实，沈莺歌看她，就像看着女儿，虽然她也没有女儿，试想想，如果她为妃那十年生下了一个女儿，年岁大抵就跟以冬一样大了。

    见谢瓒不声不响，沈莺歌来劲儿了，开始捏住他的冷白脸颊，一左一右用力地朝外扯了一扯：“听到没有？”

    谢瀛上下打量着沈莺歌：“嫂嫂为何嫁我哥，就只因为贪图我哥的身份和地位么？”

    她好歹也是家主夫人，遭此折辱，就没有人前来护卫？

    沈莺歌的抵抗之举，落在谢瀛眼中，变相成为了一种小女儿家的情调，这让他更为沉迷。尤其是，她嗓音轻且柔，跟一只春莺啁啾似的，哪怕用气恼语气说话，腔调也是水磨似的，酥了他半身骨头。

    只一眼，沈春芜瞠住眸，微微失神。

    其中二爷谢尧，娶琅琊王氏为妻，后边又陆续纳了三四个姨娘，二房女人肥沃，人丁兴旺。

    打她一入谢家的门，他就盯上她了，从小他要什么女人他得不到？

    打她有意识的时候，这一道青疤就出现在自己脸上，她不知自己的来处，只知自己是奴婢的命，所有人都嘲笑她是丑无盐，她也变得愈发自卑，夫人是第一个让她抬头挺胸的人。

    沈莺歌：“不饿？”

    沈莺歌很看重眼缘，重生后她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仲春，而是以冬。小姑娘十一二岁出头，脸上盘踞着一条青色的疤，性情老实谨慎，骨子却透着一股子轴，沈莺歌在她身上看到了一部分自己，遂将她吩咐到自己身边做事。

    以谢瓒的城府和筹谋，谁都不可能将他重伤成这般境地。

    上辈子在深宫都在斗，情谊深笃的女性朋友寥寥无几，纵使有过一两段情谊，最后被她牵累了。所以，这一辈子，沈莺歌格外珍惜每一个来到她身边的人。

    谢瀛不知不觉顺着她的话说：“是九皇子，乃先帝时期贤妃膝下所出，先帝驾崩后，我哥就扶植九皇子登基了。”

    沈莺歌心中天人交战，一鼓作气端坐在床榻上，伸手探了一下谢瓒的鼻息。

    所有人都说他受了很严峻的伤，究竟严峻到了什么程度，沈莺歌一直不清楚，更精确而言，是不相信。

    当务之急，是先将这一具病弱身体，养得健健康康。

    谢瀛咽下一口干沫，揉搓着肥厚的掌心，一晌近前，一晌想要搭着她的颈膊，捏上去手感想必是……

    暂且不希望谢瓒死，他一死，她守望门寡，即刻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他是她目前能够倚靠的人，既然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就该人尽其用。

    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息，她的纤细指尖划过一道道伤口，像是在丈量着他在西巡时所遭受的灾厄。

    谢瀛意味深长地顿了一顿，卑劣地放轻嗓音：“自然也包括嫂嫂。”

    谢瀛说完，捏起折扇一摊，有恃无恐地离开了。

    入夜后，梳洗罢，沈莺歌穿着一袭梨白缠枝纹寝衣，在床榻前犯了难。

    带刺的嫂嫂，愈发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若不是谢瓒烧了懿旨，太后，本该是属于沈莺歌的位置！

    以冬僵直了腰杆子，却没敢抬头，怯怯道：“奴婢怕脸上的疤，吓着了夫人。”

    “如今官家是谁？”沈莺歌冷不防截断了他的话。

    所有的权力和荣耀，都该向她俯首！

    谢瀛一噎，有些吃惊地看着榻上的佳人，他从曹嬷嬷那里听来不少风声，说曲阳侯嫡孙女怯懦木讷，应该是个好拿捏的，但当她开口说话时，竟是显出了一种令人生畏的贵气与肃然。

    原身的记忆告诉沈莺歌，此人是二房嫡子谢瀛。

    以冬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自然是饿的……”

    她略略把下颔一低，凝声道：“别装死，赶紧给本宫腾个位。”

    笔刷扫到她脸部肌肤很痒，以冬紧张得闭上眼睛。

    浅弱温和的吐息，如一尾薄薄的羽毛，拂扫在她的食指指腹处，痒痒的。

    折扇本属君子饰物，但放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累赘，偏偏他无所觉察，似乎觉得自己超凡脱俗。

    在他面前逞了一会儿能，在阒寂的寥落之中，沈莺歌忽然又觉得很没劲，在潜意识里，她竟然希望谢瓒能够早点醒来，这样她就能够光明正大的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