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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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下一息，一只纤纤素手钳住了谢瓒的脖颈，虎口一紧，手指力道慢慢收紧。

    沈莺歌看着一脸懵的以冬：“我说明白了吗？”

    剩下的，唯有滔天杀念。

    原身是个极年轻的小娘子，涉世不深，传统保守，有着对爱情的憧憬，对素未谋面的郎君的好奇与期盼，自然也有嫁入深宅大院的恐惧与彷徨。

    沈莺歌鼻尖一涩，顿时别过脸，啜泣了起来。

    沈莺歌倒吸了一口冷气，全身血液悄然翻滚，她很想放肆地嘲笑他一番，说上一声：“谢瓒，你也有今天。”

    惨死前，她放下了谢瓒，如今再望他，已然没了少女时期的情动与欢喜。

    但，理智将她仇恨泥沼拽回了当下。

    谢瓒就躺在她的身边。

    沈莺歌永远都不愿意回忆那个沉塘的雨夜，冰冷刺骨的窒息感逐渐淹没了她，她绝望、愤懑又不甘，同时又含着一丝希冀，希望事情能够出现转机。

    假令说，谢瓒的冷情与淡漠，点燃了沈莺歌的恨意，那么谢老夫人的沉塘之举，就将沈莺歌心中这一把以恨为名的火，演变到了漫天燎原的境地。

    沈莺歌红唇明显地勾了起来，笑意深深。

    甫思及此，沈莺歌的步履也渐渐轻快了起来，最初警惕焦灼的心情，也被揄扬取而代之。

    花轿之中伸出一截漂亮白皙的手，曹嬷嬷不敢误事，赶忙伸手去扶。

    沉塘之前，她听到有老妇人对她倨傲道：

    沈莺歌付诸行动到了中途，不远处的窗扃处猝然传了窸窣声，一道黑色影子突然划过，紧接着传来由近及远的踩踏声。

    “奴婢在。”

    “请沈小娘子下轿罢。”

    举目无依，后路已绝，从那一刻，她只有进宫这条活路。

    沈莺歌俯近他的耳屏，轻声呢喃：

    “夫人，夫人？”以冬见主子容色凛冷，抓着如意缠枝团扇的指关节泛着冷白，不由轻声唤道。

    大喜之日新娘子不下轿，还下了婆婆的面子，这、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说话的人是谢老夫人，谢瓒的继祖母。

    谢瓒遇刺？

    曹嬷嬷默默放松警惕，安抚道：“少夫人毋须忧虑，每日皆有宫中御医来为家主诊脉相治，指不定感受到少夫人的思切之心，家主的伤势这几日就好转呢。”

    谢老夫人面子明显一僵，原本立刻想要发作的，但她对外是和善形象，只能维持着蔼然的态度，请沈莺歌下轿，说是怕误了吉时。

    沈莺歌掩着绣帕，象征性地掉了几滴泪，心下却在冷哂。

    沈莺歌回过神，听她轻声提示道，“外厢老夫人请您下轿呢。”

    谢老夫人上辈子遣了她一条命债，就从今世开始，慢慢偿还罢。

    沈莺歌莞尔：“告诉她，让她继续等着。”

    听这和善的声音，自然也能联想出她那活菩萨一般的祥蔼面容，“让你迟等了这般久，终究是我照拂不周了。”

    入了屋，沈莺歌率先嗅到了一阵浓烈清郁的中药味儿，那里头的人，似乎病得不轻。

    沈氏大抵是爱惨了家主，对家主情根深种，抱着殉情的决心嫁给他，所以，行事方面才这般无畏。

    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胸口发震，泛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颤栗。

    结果没让沈莺歌等太久，轿帘外传了一阵浩浩荡荡的步履声，谢家长辈们来了。

    明明上辈子说过，要与他不复相见，要与他断得干干净净，可到了今世，她的人生还是跟他绑在一起，他又压了她一头，她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对原身而言，郎君是她的天，如果郎君身负重伤昏厥不醒，她大抵会——

    “谁在那里！”

    现在已然是三年后了，作恶之人并没有遭天谴，反而过得更滋润了。重新活一次，沈莺歌本来像个纯粹的好人，但——

    圆领绯袍，腰束黑金犀带，纵使不良于行，这人举手投足间，天然一段风雅贵气。

    人一走，沈莺歌收住了泪，淡声吩咐：“以冬。”

    她对沈莺歌一直抱有强烈的惕心，但这番言辞，几乎打消了她前面的疑虑。

    沈莺歌缓缓朝着男人俯身近前，浓密柔软的乌黑发丝垂落下来，覆在了他的眼睑和面颊处，慢条斯理地撩蹭，如情人之间的缱绻缠绵。

    得势后，她只狠狠报复了谢瓒，因为她坚定地认为，是谢瓒默许让老夫人这样做的，让她死才能保住他的官声和谢家清誉。

    “沈氏，你不过一个扬州优伶之女，供人玩乐之物，出身贱也就罢了，性子也如此贱，行事放荡，不尊妇道不守女德，若让你继续活着，岂不污了谢家百年清流的门楣？”

    谢瓒一无所察，仍是安静地睡着。

    如此重复三次，才将她勉勉强强请下来了。

    往事如滚滚红尘在眼前飘过，沈莺歌闭了闭眼。

    沈莺歌的视线从谢瓒的手，一路上挪，落在了他的面容。

    不知是不是出于以冬的错觉，听到姑爷卧病不起，夫人似乎格外开心？

    沈莺歌行路的仪态极美，从进府到长汀院的那一段路，谢家人人都看着她，感觉她不是高嫁，而是贵人回宫。

    沈莺歌无声地笑了笑，以手撑颐，根本没有下轿的动作。

    以冬虽然愕讶，但还是规规矩矩照做了。

    “现在，我也要让你感受，我当年受到的痛！”

    “我饿了，让堂厨准备一碗桂花藕粉、一盅四宝烧鲈鱼、一碟盐渍葡萄干、一碗蟹酿橙还有一碗碎金饭。”

    曹嬷嬷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

    以冬的确是很懵，完全跟不上夫人的行事逻辑。

    曹嬷嬷略微忐忑地扶沈莺歌入了长汀院里，一番踯躅后，硬下心解释道：“家主让少夫人在喜船上与金勺拜堂，不是官务缠身，是因为前些时日陪小陛下西巡平乱，途中遭匪乱，身负重伤，连日昏厥不醒。是以，喜宴一切从简。若是家主伤情痊愈，该办的礼节，还是会大操大办的……”

    偌大的寝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谢老夫人在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诫她，人只能靠自己。

    好像是外头有人在窥窗，不慎踩着了什么东西。

    可她等啊等啊，等得四肢痉挛麻木，等到意识快断了线，就没有人来救她。

    她哭声很轻，梨花带雨的，朦胧濡湿的小脸被橘橙灯火所笼罩，显出了几分娇俏与秾纤，让所有人观之无不动容怜悯。

    这回，喜轿外所有人都听到了，论议纷纷。

    沈莺歌一整颗心提了起来，拢回了手。

    沈莺歌饮泣道：“夫君，你可要快些好起来，若这般一直躺着，我就跟你一块儿殉情！”

    沈莺歌咬破舌头，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卯足一口气，用足腕的石头奋力去磨手腕的粗绳，腕绳且破，她不断用指甲去抠麻袋，抠得指甲渗血，终于在黑暗之中撕裂出了一道豁口。

    夫人看起来很难过，但又不显得难过，入府后的第一道指令不是去寻御医问问家主的身心情状，而是先顾着吃饭。

    三年过去了，谢瓒的长相没有太多变化，五官澹泊，双眸轮廓狭长，眉眼透着生人勿进的恹冷，乌案上的橘橙灯火倒在无形之间软化了他锐冷的弧度，让他平添了一丝罕见的温和。

    从麻袋里逃出逃出生天后，她遍体鳞伤地爬上岸，回到扬州，可她来得太迟了，母亲已经下葬了，她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而那位尽吃软饭的酒攮子父亲，背弃了她，拉着三妻四妾还有妾生子组成了一个家——仿佛沈莺歌就是多余的那个人。

    入府前，沈莺歌从红绸下方望着足下的门槛，迈过去前，温和道：“老夫人，我的性子这样算磨好了吗？”

    曹嬷嬷一滞，不好了下人脸子，急急往谢府里的荣秋堂去了。

    她对他只有恨，她一心盼着他不得好死呢。

    到现在还昏厥不醒？

    她必须掂量自己此刻的身份，做出符合原身的反应。

    曹嬷嬷安排好长汀院里的人事用度，就回荣秋堂禀事去了。

    后边的话，沈莺歌没听，她只听到了前半截话。

    不行，她想马上看看他的惨状！

    回答她的是一片针落可闻的沉寂。

    上辈子，倘或不是她机敏、命硬，人差点就死在了谢老夫人的手上。

    她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个雨夜，被谢瓒扔出府邸后，自己收到母亲病逝的噩耗，她心碎如天塌，着急着回家奔丧，却不想在驿站里被人捆住手脚，足腕系着重石，蒙头装入麻袋，在茫茫雨夜色里被沉入野河塘。

    “你赐死我前，掐着我脚踝上的烧伤，让我在疼痛之中备受耻辱。”

    并且，外头是温煦的春日，但日光仿佛就照不进来，空气冷森森的，沈莺歌行进来，俨如走入一座冰窖子。

    以冬忍住惊愕，将原话悉数奉还给谢老夫人。

    他过得有多惨，她就活得有多快乐。

    在场的，无一人敢吱声。

    哈，这不是好事吗！天大的好事！

    曹嬷嬷扶着她在拔布床床榻边告座，沈莺歌目光淡淡下挪，看到了一角绯色官袍，袍袖之下延伸出一截冷白消瘦的手，冷如霜雪，没有什么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