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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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莺歌突然打了个颤，鸡皮疙瘩爬满两条胳膊，寝屋明明燃着炭火，她却是感到阴冷。

    ……

    如日中天的大嵩宰相，谢瓒。

    沈莺歌看后一怔，这个小丫鬟左半张脸盘踞着一道紫青色大疤，显然是灼伤所致，也难怪会被人群挤到最后。

    以冬觉得夫人的眼神极有威压，莫名感到敬畏，又蓦觉夫人问的话好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答：“您是苏州城曲阳侯府嫡长孙女沈莺歌。”

    古语有云，金勺者，瓒也。

    墙边高案，贴着两个大大的“囍”字，供在其上的喜烛仍在烧着，莲子、花生、红枣等喜物，满满当当地盛在铺着红绸的铜盘上。

    上辈子完全输给他了，这辈子她不想开局就满盘皆输。

    原是聒噪喋喋的人声，在病榻上的女子醒转的刹那，戛然而止。

    沈莺歌在后宫沉淀了许多年，一眼就看出，这些年轻丫鬟根本不将她放在眼底，仲春倒是比她更有威风，众人一律看她脸色行事。

    只

    时下，沈莺歌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抚住心口，她的心正缓慢而有力地跳着，却无悲无喜，平静得彷如一潭死水。

    以冬不懂夫人的用意，但还是取了铜镜来，双手捧在榻前。

    不知是不是出于仲春的错觉，夫人看她时，无声的视线仿佛有千斤般沉重，压倒她的身上，她蓦然腿软，冷汗潸潸，竟有一种想要跪地磕头的感觉，也差点拿不稳那盏茶。

    沈莺歌俯眸下视，身上是火红绣金的嫁衣，上边罩着一席缠枝并蒂莲大红衾被，衾被格外暖和。

    以冬不敢直呼姑爷名讳，但夫人的脸色近乎死寂得可怕，以冬不敢违抗，跪地道：“姑爷，讳曰瓒，字延暻。”

    她承受不住，这具柔弱的身体也承受不住，人再度昏过去。

    慢着——她的足踝怎么是光滑平整的，烧伤呢？

    沈莺歌、沈莺歌，她还是叫这个名字，身份却有云泥之别。

    一时又是她顺走谢瓒腰间的佩剑，以极其壮烈的姿态，自刎在他面前。

    “昨个儿花烛夜，夫人突然昏过去了，竟是还发了高热，如今已过了一日一夜，船医说该醒了，怎生没动静？”一个声音分外焦灼。

    原身一口郁气憋闷在心中，郁悒终日，花烛夜就这般病昏了过去。

    可是，谢府不是她的归宿，日后要她与谢瓒同居一个屋檐下，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根本做不到！

    她道：“你们都先下去吧——你，”她点了站在人群最末尾垂着头的小丫鬟，“留下。”

    这个身份甚至还有些莫名的熟悉，偏偏沈莺歌头疼欲裂，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且问：“现在是多少年？”

    沈莺歌完全没做好面对谢瓒的准备，跟谢瓒的每一次博弈，她基本没有赢过。

    管事以谢大人“日理万机、无暇抽身”为由，让原身穿好嫁衣，上了通往燕京的喜船，跟一柄金质玉勺匆匆拜了堂。

    这真是极其狂妄的年号。

    她竟然在一间布置成喜房的……船舱里。

    “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抵达燕京渡口，曹嬷嬷来催过一回，夫人再不醒，该如何向谢家那边交代？”又一人低声道。

    沈莺歌看到以冬脸上的疤，下意识抚了抚自己足踝。

    搁放以往，仲春是不可能应这句话的，侯府二房让她看管好新妇的一举一动，她得照做，但如今，夫人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样了，仲春心底多少拿不定主意，只能暂且领命称是。

    沈莺歌克制住心中惊涛骇浪，看着以冬：“我是谁？”

    沈莺歌心底攒着太多困惑，此时此刻，先找人问清楚形势。

    老皇帝被羌人砍下脑袋那年，是建邺末年，居摄是新年号，如今是居摄三年，岂不意味着……她如今，穿到了三年后？！

    ……

    一部分是陌生的记忆，一部分是上辈子的记忆，绵针一般错乱地扎入脑海，沈莺歌头疼欲裂，混淆了前世与今生，分不清眼前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也分不清她究竟身在何处。

    这座处处皆是大红的喜房，居然是她跟谢瓒的婚房？？

    众人离开后，沈莺歌见小丫鬟仍然垂着头，便是吩咐她抬头看着自己。

    绷在沈莺歌神识上的弦突然断了，掌心的茶盏砰的一声，碎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以冬安抚道：“燕京谢氏是绝顶高门，夫人嫁入谢家，便是长房少夫人，姑爷是朝中独相，位极人臣，谢家乃至整座燕京，无人会低看夫人一眼。夫人的好福气，皆在后头呢。”

    她的声音微弱气虚，底子却是硬韧的，渗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一群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沈莺歌的脑海里，她迷迷糊糊睁了眼，下意识环视一圈，却是看到了一群全然陌生的面孔。

    “夫人怎么哭了？”以冬手忙脚乱，拿起绣帕递过去，夫人一觉醒来情绪低落，又莫不是仍抵触着这一桩婚事？

    “若有来世，我情愿与你不复相见，安安分分做个好人，你信吗？”

    沈莺歌盯着这一张脸，心情格外复杂。

    仲春维持着递茶的姿势，手都快僵了，差不多过一刻钟，沈莺歌才接过去，但没饮，只是慢条斯理把玩着。

    仲春大献殷勤，让人去备了热茶来，仲春道：“这运河之上，水缓船急的，夫人连日都在受颠簸之苦，想必是渴了，先喝点酥茶，润润喉咙罢。”

    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让沈莺歌半梦半醒间，彻底了解这一桩婚事的来龙去脉。

    方才沈莺歌乍醒，扫遍众人，只有这个人是规规矩矩地做事，也是她亲自去倒了水，沈莺歌确定她是目前唯一能用的人。

    现在的沈氏与前世的沈氏不同，前者是门阀显赫的官宦人家，侯府先祖曾是大嵩开国功臣，立下汗马功劳，煊赫一时。但近几年，子孙耽于享乐，侯府地位式微，原主的父亲也是一个从六品通判，与燕京谢氏绝不能相提并论。

    重生后，嫁给了上辈子的宿敌，这一定是个鬼故事！

    铜镜里，是一张清丽婉约的陌生面庞，娟娟二八，骨相颇佳，但一切的姝美，都被眉间的忧郁掩盖住，加之面容苍白无血色，看起来分外孱弱。一言蔽之，这是一张很温婉听话的闺秀面相。

    “夫人，您终于醒了！”一个鹅蛋脸丫鬟扑在榻前，泪眼汪汪的，神态要多关切就有多关切，沈莺歌没听错的话，这个丫鬟就是方才骂她一身晦气的那位。

    一种莫大的孤独攫住了自己。

    她在船上嫁人了？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欸，新娘子怎的昏过去了！”

    原身的人生大事，新郎官拿一柄玉勺敷衍了事，谢家长辈都不在场，这算哪门子成婚？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这份无形威压，心思各异，但惯懂见风使舵，纷纷换成一副忠心的嘴脸，

    沈莺歌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好一会儿才问：“我嫁了谁？”

    沈莺歌头皮一炸，她嫁给了谢瓒？

    双方交换生辰贴，让礼部走了流程后，谢家遣了管事来，带来了百箱彩礼，还有一箱嫁用之物。

    他带给她太深的恐惧和恨意，哪怕自己演技再好，在他面前，她无法装得情深深雨濛濛。

    “居、居摄三年。”

    “谢瓒，我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有什么错？”

    三年发生的变数太多了，偏偏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过去，一个旧朝的孤魂野鬼，活在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新朝，苍天已死，旧朝已亡，她完全没有立足的支点，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称谓，陌生的人，一切都是陌生的。

    心中生出一股子诡谲的情绪，沈莺歌道：“拿一面镜子来。”

    嫁了谁？

    她不会轻易喝生人递来的茶，只是指腹触碰着温热的盏壁，添了几分实感。

    但两家的老夫人是手帕交，做了主，给两家小辈定下了一门亲事。原主定下的婚约的对象，正是谢家长房已经接替家主之位的大少爷。

    事态已经远远超出沈莺歌的掌控。

    十字海棠纹的窗棂半开着，江上微风徐徐拂了进来，沈莺歌谛听着潺潺江水声，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份柔软的清凉。

    “谢姑爷，谢家家主。”

    沈莺歌没有接，仅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

    她不再是沈贵妃了，年龄也年轻了十余岁。

    连周遭的环境，也是陌生的——

    居摄，顾名思义，由宰相摄政监国。

    “莺儿，今日是你的出嫁之日，谢家是个好归宿，可阿娘最担忧你的，是你这具身子骨，山迢水远的，能不能往后在深宅大院里熬下去。”

    “这曲阳侯家的嫡长孙女，打小就是药罐子，一步三喘，胆气比针眼还小，你们也不是不晓得。”另一道声音听来显得轻慢，“总归是养了一身晦气的主儿。”

    一片哔剥声里，她艰难地问了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这一刻，她终于确证，自己重生到了这个姑娘的身体里，并接替了她的人生。

    也就这半晌的功夫，沈莺歌脑中潮水般涌入许许多多的的记忆。

    原身跟金勺拜了堂，就算是跟谢瓒对拜过了。

    大嵩没有亡，老百姓还是过得好好的，根本不在乎龙座换了哪个主人，那一段被羌人打到家门口的屈辱历史，成了久远的过去——她，沈莺歌，被历史喂了注脚，大抵也彻底被遗忘。

    偏偏这门亲事，是实打实的高攀。

    一时是她穿着大红嫁衣，惶恐不安地坐在船舱内。

    燕京的风从来都是刀割一般的冷硬，只有江南的风，才如此婉约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