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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婆婆分别时,他正在一条小路贴寻人启事。他出来走到马路上,我已经走远拐弯了。

    阿卿松开我,和婆婆说:“婆婆,您指路!咱们先把废品送到废品收购站卖了!然后,吃早点!”

    婆婆慢吞吞地推着三轮车赶了来,她应该是想劝和我们,想说我在沈园外等了他四天,说她从没见过我这么执着的女孩子……

    婆婆说,那个二手三轮车,在她手上,从来就没那么溜……

    他通过抱我,估计我体重也很准。

    最大的不同,是他不用找那么久。

    虽然,我觉得“魂天帝”的绰号太冷,更喜欢叫他“狮子王”,但“魂天帝”的确是最贴切他的绰号。

    在这点上,一万个陆游,都比不上魂天帝亲自出马撂一句狠话。

    渐渐地能够心肺平静,白天,也可以坦然出去捡垃圾。

    我当然不肯要,反而请求婆婆她允许我帮她捡废品,到天亮我再走,给我一个体验生活的机会,当我拿那些东西当学费。

    就像背地里叫他奶奶“窦太后”,才最贴切。背地里叫奶奶虽然亲切,但很空洞、不形象。

    那时,我没有主动回忆任何东西,是记忆的封印突然被眼前的东西融化了一部分,一部分记忆涌现了出来!

    城市里唯独可以暂时贴一贴寻人启事,清洁工和城管会默许它们存在几天。仔细一看,上面有照片,那总是戴口罩的女孩子,我认识!再看下面的字,这个女孩子也叫林奈奈!她就是我!

    收废品的老板一下子就被他整懵了,知道自己遇到了行家。

    在我等他的那条街,经常能听到店铺播放《沈园外》,唱的正是陆游与唐婉在沈园重逢,引燃的千古虐恋:上次落下,要送给你的花,生根让满园都发芽。不见不散吗?这道墙后谁笑了?让我结疤让我落地风化。能释然吧!哪怕拱手送走她。推开门重逢,再相拥吗?……在池台的正中,像当初的怀中,隔太多春秋会不能相拥。还没到开满花,却看见天边一点点变红。还以为无影踪,记忆里又翻涌……

    我好像有感应,回过头就看到了他出现在十字路口!

    于是,我时常希望能和他重游沈园。

    我没听说窦太后把我比作唐婉,但听说了她对我很不满意。

    这位婆婆,年轻时听过再多海誓山盟,再怎么刻骨铭心地爱过,也没有逃脱这句话的概括。

    我回过神来以后,阿卿已经混得好似和赵老板认识了好多年,被赵老板带去看他囤积的许多废铜。

    我独自一个人,沿着路灯的灯光,绕着沈园走不多远,就发现每一个路灯杆上都贴了崭新的寻人启事。

    我和婆婆刚要说链条掉了,他就自己凭感觉判断出来了,嘀咕着说了出来,去路边随手折了两根树枝,不到两分钟就把链条拨上去了。

    最后,她自己眼圈也红了,沉默一会说,她也年轻过,遇到过一个人,心里很欢喜他,那个人也发誓对她好,她那时候满心里都是他,最后,为了那人未婚先孕……那人却为了前程,娶了领导的女儿……

    但就是他自己先找到我的!

    他上前刚一开口问,就问对了人!他立马拼命跑来追我。

    婆婆她那天见我前,三轮车就坏了,不能骑了。她同我说着话,和我一起推着走,带我兜了一大圈,走了好几条街,天快亮时,回到沈园另一面的街上,三轮车里已经装了不少废纸壳和塑料瓶。

    两个人一起聊各种废铜的行情聊得热火朝天。赵老板点头哈腰说:“没想到,你能绕开所有中间商!以

    他说,一个500毫升的饮料瓶重20克左右,装满水以后,倒掉四瓶盖的水,就是一斤,用它当秤砣制作一个简易秤,就可以慢慢校对手感。

    那人经不住逼问,承认说,他有汇报我整天净缠着阿卿玩。

    听她诉说往事,我厌世、轻生的情绪,又像盛夏富营养的沼泽地里的气泡一样,不断主动地冒出来。

    他从小担心的事,真的就发生了!不同的是,他用的是胶水,而非浆糊,也就不用拎小桶。

    收废品的那赵老板也因此立马对他倍感亲切。

    可我怕他失望,不敢告诉他,我丢掉了许多记忆。

    他大概觉得,我用自己辛苦捡来的废品卖得的钱吃早饭,应该会有胃口。

    但不等她亲自出面找我,阿卿就警告了她,绝了她为难我的心思。

    我忍着泪花,和婆婆说着话,帮她把三轮车推过去,把水果、饮料、零食都装进去。

    那时,我突然记起,那是他初中暑假以捡废品为生,慢慢练就的本事。

    阿卿知道以后,雇人把她派的人打了一顿。

    他讲,他那时总是想:别人瞧不起我又怎样?谁敢断定:当年的无名之辈,来日不会威震天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花费了初一、初二前的两个暑假,他都没想透。

    可当她走近抬头,就发现一切外来的言语对我们俩来说都是多余的。

    我们到废品收购站时,天才蒙蒙亮,阿卿不管不顾,停好三轮车,就去“砰砰砰”地敲收废品的老板住的集装箱房子的窗玻璃。

    有天,他突然很确认:将来,无论谁破产,无法接受落差,不能忍受屈辱,自暴自弃,甚至因此自我了断,都不会是他!

    我以为,从此无忧无虑!万万没想到,真正要为难我的,是他姐姐……

    他问我坐好了吗?我回答了他。

    对于我们俩而言,最折磨的不是失散,而是我在他面前时,却不记得我们的过往。

    我觉得从哪里开始,就应该在哪里结束。

    但说过要回家的婆婆不顺路,她累得快走不动了,我只好和她分别。

    现在想,我那时打算帮婆婆她捡废品到天亮,是想叫某人不能再说我娇生惯养,从来就不知道吃苦是什么滋味,不能再振振有词地和我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然后,我再永远离开。

    我还想回到沈园的另一面,我等阿卿的地方,心里想:“最后再看一眼,我就走!”

    婆婆说:“现在就去,太早了吧?这才凌晨四点多,人哪会这么早开门呀?”

    我忍着泪等他追上来,等他紧紧地拥我入怀。

    他又说,齿轮和链条没保养过,都上锈了!从车上我捡的食用油桶里滴出来半小盖油,给齿轮和链条上了油,说:“好啦!”坐上去蹬,果然,三轮车行驶地很溜!

    但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她就同意了。

    然后,越发坚信《百年孤独》中的一句话:“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那我岂不是和唐婉一样?会像唐婉影响陆游学业一样影响阿卿的事业?

    那是在林芝人迹罕至的山里,我赌气要回杭州,某人本不相信我敢自己走夜路,发现我真走了以后,发疯般地去找我,他很怕我被狼吃了……在山谷里找到我时,他崩溃至极,埋头在我怀里,哭着和我说,他从小经常做一个梦:他每天一醒来就拎一小桶浆糊,满世界贴告示找一个他弄丢了的人。在梦里他自知很爱她,却看不清她的样子,找了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却一直寻不到,苦寻得十分绝望,却又总倔强地不屈不挠地满世界地找!准备找到海枯石烂,无关者都不在了,水落石出,只有她站在他面前;准备找到地老天荒,在时间尽头,好与她重逢。

    阿卿嫌他称得慢、按计算机算账也慢,从第三捆废品开始,由自己随手一拎,凭经验报重量,再自己按市场价格口算单项总价报出来。

    婆婆不肯白要我的东西,微微颤着一双手打开她包零钱的手帕,非要给我三十块钱。

    阿卿很麻溜地把三轮车里的废品集中堆高,腾出两边的地方,然后,温柔地把我抱在车厢左边坐,再叫婆婆坐在右边配重,好保持那摇摇晃晃的旧三轮车的平衡。

    婆婆以为我是失恋了,一路安慰我。可安慰来,安慰去,她自己都不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好在婆婆推三轮车走得慢,他难得遇到一个人,当然不会放过。

    我记起来,他说,他那时住在桥洞下,时常想,明太祖开局只有一个破碗,他要怎么样才能白手起家到那种地步?

    果然,收废品的老板开了窗户就要骂。可刚要开口,他就看到了二十米外路灯下不少车里下来很多鹰视狼顾的人压阵,他顿时就有了好态度,立马开灯、开门,给我们分类称东西。

    我因此,不愿意回忆任何的东西。

    我心里那时挺打怵,担心收废品的老板骂我们神经病,天不亮就敲门卖废品。

    “窦太后”曾经派人来杭州暗中打听我、观察我。

    他带我去藏区旅游时,抱一下牧民家的羊,也能准确地说出羊的重量,凭此总能叫牧民们刮目相看。

    他告诉自己,想不通出路,就先学会卧薪尝胆,学会默默忍受屈辱。

    他坐上去一蹬,发现不能骑。

    还有,他不是一个人贴,还有他的便衣保镖,以及在我失踪后,被他迁怒、遣散,第三天又叫回来的,原本负责在暗中保护我的便衣女保镖们帮他贴。

    在我的记忆里,他吻我好像吻到了地老天荒……

    我那时又记起,他给我讲他奶奶“窦太后”,我听名字就知道是老佛爷般的厉害存在,很长时间都很惶恐,怕他奶奶叫我做第二个唐婉。

    那天,他带保镖们刚到绍兴一小时左右,安排人去别处贴,他自己贴沈园附近。

    原来,婆婆她年轻时,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在我们相爱以后,我亲眼见证了他成为了魂天帝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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