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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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澍眨眨眼，不知所以，直道：“你为何道歉呢，我还要谢你哩！我们当真没见过么？”

    “我这不是下山来寻了么！按云兄这说法，倒是无心插柳，成了件好事了，若是我不曾以血醒剑，与这剑结契，我还担心山下这万千的剑里，我认不出来它哩！”

    “……姑娘真是纯善之人。”云慎笑道，“是这样的，这剑确实不过是一把剑而已，再有灵，也不过是铁制的死器，姑娘此番挂心，不是因为这剑，而是因为你醒剑所用那心头血。以血醒铁器，乃是上古传下的说法，是万不得已才能使出的法子，就算是大能，也要慎重，因为这血——尤其是心头血——含着人的先天之气，以此醒剑，就如同签了死契，拜了把子，如同把你自己同这把剑一起在炉里融了重铸一样。

    关键她这一面喝着，嘴里还不停，见缝插针地跟云慎倒豆子一般把家底都抖落出来了。

    说是品茶，落座之后，空荡荡的茶馆里只有他们二人，云慎倒是一口一口的慢慢品着，拗不过陈澍仰头一口把那茶闷了，还要抢店主人的茶壶连倒了三盏，才喝够了兴。

    陈澍不算倔，只是认死理，旁人说什么修道者只求剑道，不能为区区一把铁剑所驱，倒成了剑的差事，哪怕是师父同她说的，说再多的话，她也只是面上应了，心底不服。

    她确实是天虞山上弟子。

    “抱歉，方才情急，有所冒犯。”灰袍男子道。

    不过毕竟世间都换了样子，这天虞山，仅靠着收留时不时迷路进深山的旅人和被丢进山中的弃婴，也日渐衰落，传到陈澍这一代时，笼统不过四五个师兄师姐，当中只有她是自小被捡来的，师兄师姐格外溺爱，又知晓世道险恶，严令禁止她下山。这回丢了剑，师父的意思也是再铸一把便可，她自有剑法修为在，一把剑而已，就算是绝世宝器，也不过是个器具，修剑道者，不应拘于这不过一钧的铁器。

    “知道啦。”发觉无用，云慎又松开了那只比划的手，劝道，“因而你更不当随意把这么珍贵的玉佩送人抵债。你说你是下山寻剑，若是找了一圈，不仅剑丢了，这玉也丢了，你师父不知要怎么想。”

    “好一个诡论。”云慎失笑，道，“可如今姑娘心心念念的宝剑是丢了，不是在手中，你又待如何呢？”

    云慎看着她，又笑着摇了摇头，叹道：“罢！罢！我就好人做到底，先借你些银子周转，待你日后回了门派，或是得了钱，再还我也不迟。”

    “也好，我们就此别……”云慎说到一半，似乎反应过来了，皱着眉问，“你拿什么去换钱，难不成又想拿这玉去当？”

    天虞山正是这丈林村旁群山中的一座。这围绕着丈林村的丛山峻岭之中，天虞山是群山之首，高耸入云，却更是陡峭难行，人迹罕至之处。

    街边偶尔传来的吆喝有气无力的，有骑着马的旅人同他们相错而过，丝毫停下来逛逛的意思也没有。秋日里没多少暑气，太阳早早地变了颜色，小道上隐约有着泥土混水汽的芬芳，像是清晨的雾，模糊又清新。

    “等等。”

    “你这丫头……走这么快，你识得去当铺的路么！”

    云慎喊这一嗓子，却没留住陈澍。她快步朝亮堂的茶馆外走去，心情舒畅，打定主意要舍些身外之物报答这下山遇见的第一个大善人，因此，听见身后的喊声，她不仅没停，反而加快了速度，脚下步法玄妙，无声而快速地行至门口。

    “你就莫要操心那么多事啦，老好人。等我回来给你付茶钱就是！”

    这一问，陈澍当真思考了一会，左翻翻，右翻翻，然后猛地一个回头，拎着手里那块玉看向云慎：“我没有银子，但我——”

    云慎接着品茶的手腕一顿，抬眼来看陈澍，有些迟疑地道：“姑娘指的是……”

    “我这又不是丢了，”陈澍咧着嘴道，“我是换钱请你吃茶，答谢你，是应该的，我师父就算在这里也不会反对的。”

    说话间，她不自觉地凑近云慎，手舞足蹈地同他比划，只听得云慎轻笑一声，于是她那只手又被捉住了，另一只倒还毫无所觉地继续比划着，完全不顾这在她口中如此宝贵的玉正在空中不稳当地晃来晃去。

    “你手头有银钱么？”

    陈澍吐了吐舌头，起身。

    “你说。”陈澍看着他，道，“你信我，我也信你，云兄！”

    “云慎，云慎……”陈澍嘴里像是慢慢咀嚼一样，小声念了两回，自觉念熟了，笑道，“云兄可有空，我请你吃茶！怎样？”

    道理陈澍是懂的，奈何为了铸那剑，她不仅费时费力，还当真把自己的心头血取了出来，滴血醒剑——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把剑，是她亲手进深山，入险境，寻回来的千年镔铁，又以真阳为火，日夜铸造，方得的这一把好剑，因此格外爱惜。

    “既是铸了剑，用了剑，自当爱惜。”陈澍撑着脸，和云慎对视，理所当然地答道，“什么自在逍遥，以万物为剑，那都是用来撑面子的，有一把宝剑，哪里还需要第二把？这血要是只教人好好爱惜这剑而已，那也不算是坏事，不是吗？”

    于她而言，这剑可不止是独独一把铁剑那么简单，既然有了这把她亲手打造的剑，她便认定了，一生一世也就这一把剑最称她的心意。

    接着，便听见身后云慎似乎也站起身，椅脚再度剐蹭地面，声音里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急切：

    “怎么了？”云慎远远地问她。

    云慎摇了摇头，笑道：“你方才是不是就这么把这玉给那摊主的？”

    说着，便先向一旁的茶馆走去。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

    “问呗，找呗，我的剑自山上飞下来，昨日又是晴空万里的，总会有好心人看见了。会飞的剑，难道不好找么？”陈澍晃着手指，道，“欸，云兄，我见你似乎也不是当地人，应当也是途径此地，有自己的正事要办吧，萍水相逢，日后再见恐就难了，不如我现在就去换些银钱，给你付了这茶钱，我也好心安。”

    她这情绪来得快，去得可是一点也不快。

    “他是坏人，你是好人，”陈澍辩道，“这不一样！”

    “鄙姓……鄙姓云，单名一个慎字。”

    千百年前，进山的小道上还曾立过几个路牌石碑，如今早已成了树木野草攀附安居之处，就算有误入其中的旅人，恐怕也根本辨识不清其上早被雨水冲蚀干净的天虞二字。

    “我觉得你面善哩，好似见过一样！”陈澍道，也笑起来，露出两颗若隐若现的虎牙，“也是，你是好人，好人都面善的。不知先生贵姓？”

    陈澍睁着大眼睛，站在丈林村这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看着前面顾首的云慎。

    “你……”陈澍道。

    云慎听到一半，放下手中茶碗，沉吟片刻，道：“这是有因缘的。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虽是凡夫俗子，却也对这些修仙之法有些研究，看过一些山野古籍。这书中一桩，倒是与姑娘现今的困惑有关。”

    云慎没纠正她称兄道弟的浑叫法。

    云慎摇摇头，不再劝了，只慢吞吞地品完了这口茶，顺势问：“那这茫茫世间，姑娘是打算如何寻剑？”

    看热闹的人足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外面的人还没听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前面的人一挤，再被迫地往后直退，挤开了更外围的其他人。www.suxin.me在这人挤人的过程中，那摊主就这么抱着自己的包裹，摊子也不要了，泥鳅一般灵活地突出重围，闹得一众人是人仰马翻，骂声连连，而他却扬长而去，一个弯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立这碑的时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的门派豪强，各宗混战，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日月无光，世间凡是有些道行的，都难免被卷进去。于是这帮只修剑道的剑痴便特意寻了天虞山这个地方，避世修道，定下了不准下山的规矩，迄今千百年过去，这尘世都已经变了个样了，也无人破例。

    “……慢着！”

    人群正中央的陈澍本要追去，只是被人抓住了手，急得高喊：“哎呀，你别跑呀！你骂了我这么久，怎么我骂回去两句就要跑了！”

    闹剧过去了，围观人群也走的走，散的散，那小茶馆门口本就冷清，如今更是一个人影也没了，只余扬起的尘土还在慢悠悠地往下落。

    两人对视，俱都默了一会，陈澍正仔细地在脑海里翻找他们是否曾经相识，便见那灰袍男子惊醒一般撤开了手，后退半步，别开脸。

    这回是灰袍男子一怔，笑着道：“应当是没见过的罢！姑娘堂堂侠客，行走江湖，修仙问道，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姑娘何来此问？”

    “这种人跑了就跑了。”灰袍男子道，又冲着那些围观的路人笑了笑，道，“没旁的乐子看了，乡亲们都散了吧。”

    陈澍这才回头，先是看见了抓着她的那双手，指节分明，纤长有力，正是灰袍男子的。尔后，她视线上移，才看清了这灰袍男子的五官，眉清目朗，神情冷淡，不过眼角弯弯，似有笑意，也许是这个原因，莫名地教她心生亲近，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分明。

    “你信我了。”陈澍说道，继而又自顾自地高兴起来，冲着前方大声喊道，“你信我了！”

    “你别瞧不起它，这可是块好玉呢，”陈澍有些不快，道，“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说是上古留下来的璞玉，经由我派开山祖注入仙气，才流传至今。www.zicui.me还是我苦练了多年，终于剑道大成，找我师父苦苦求来的哩！”

    “不行。”云慎无语，叹了口气，“你还嫌这玉闹出的是非不够大么？好生收着吧。”

    “再称心，再爱惜，也不过是这血契的作用，而非出自你自己的本心。剑客以万物为剑，确实本不该依赖于一把凡铁，除非情况紧急，鲜有人敢用这血来醒剑。姑娘此举，是误打误撞，我可教你一法，等寻回了剑，可去此暗契，还一身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