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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事妈妈见了往日最得意的娘子出门,没好气道:“这孩子也算是你这出来的人吧,怎得忒不懂事,要抬举她做娘子,她非说这辈子只想做个婢子。说做娘子命苦,我就不明白了,做娘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寻常人家谁不多看你几分眼色,怎么就命苦了...?”

    薛潋看着她,蓦然失笑道:“你还是那么爱哭。她们都不愿要你,嫌你娇气,可只有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妹妹。”

    他玩味笑道:“古有妹喜好闻裂帛之声,我不比夏桀,让美人听个玉碎的声音还是可以的。”

    小丫鬟大声说:“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殷余年说他临时外放出京,他是个骗子。

    小丫鬟还在伺候薛潋。她对自家姑娘有了些新看法,她觉得殷公子是一个极其狂狷不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现在她发觉自家姑娘竟然和殷公子有些像,颇有些怎么说,江湖儿女敢爱敢恨的侠气。

    “过段时间我会出京,也不会再来覃月楼。等姑娘想我了,你再把这个打开给她看。”

    薛潋手一抖,险些将这传家宝砸了,她又羞又怒,狠狠瞪了殷余年一眼:“那你就这么随便塞给我?不怕我不小心砸了?”

    第二天,殷公子早早走了,临走前讳莫如深地让她照顾好姑娘,推开门进去后,姑娘已然穿戴齐整,但脸上却有盖不住的红晕,眼睛也亮亮的,好像小姑娘。

    小丫头哭得泣不成声,一边抹泪一边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薛潋出门后,见到了在门口踟蹰的宋清光。升官发财,人逢喜事,应当是满脸喜色的,可刚刚高升不久的宋大人却不见丝毫欢欣之意。

    殷余年静静挑眉,似笑非笑:“总之给了该给的人。美人要如何处置,无论是终日把玩还是砸了听响,都是值当的。”

    这哭既是为了薛潋,也是为了她们自己。最好的韶光就那几年,楼内新人辈出,最好的时候终究是过去了。

    许是积郁已久,薛潋最后没有熬过太久,便香消玉殒了。临终前,她抓着小丫头的手,将那玉塞进了她的手里,满眼尽是怅惘:“虽说我希望你能照料这两个孩子,但万事还是以自身为要紧。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便把这玉当了吧。”

    这一日,殷余年一如往常和薛潋同寝,入睡前,他将一件玉器塞进薛潋的手里。薛潋摩挲了片刻,此玉温润清透,只怕是价值不菲,上方应是刻了一个字,却被尽数磨得看不清本来面貌。

    她阖上了双眼,这一生如乱世桃花,逐水而流,香消而去。

    小丫鬟跟着她回了屋,眼睛依旧红红的,肿得像个桃子。

    “这是我的传家之物。”殷余年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

    直到有一日,她听见了门外有喧闹之声,推门一看,小丫鬟泪眼婆娑,被人按在地上,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

    往后,越京人人皆知鼎鼎有名的薛娘子被那个风流薄幸的探花郎迷了心窍,从此不再接见其他客人。www.linfeng.me管事妈妈千劝万劝,最终被薛潋一通寻死和殷余年所斥豪资打动,不再棒打鸳鸯。旁人都以为殷余年是图一时新鲜,但他包下薛潋,已有数年,加之他虽然名声败坏,却实在和薛娘子看着十分登对,因此竟然成了越水歌伎们的梦中郎君。但在官场上却极为忌讳这等摆在明面上的艳事。殷余年不娶妻,不生子,浪荡声名愈加狼藉,也让世家更为放心。

    譬如殷公子一个承诺,竟然就真的做到了独占越水花魁五年。早些时候,殷公子不过是点卯般来坐上片刻,和姑娘闲聊一会便离去。后来眼见地二人黏乎劲越来越大,再后来,殷公子低低地问姑娘可会后悔,她没听见姑娘说了什么,或许也不重要了。但她极有眼色的离得远远了,那晚殷公子留宿了。

    殷余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几分遗憾几分怅惘:“我不在,你要好好照料你们家姑娘呀。”

    有一人在薛潋走后突然大哭:“她在的时候嫉妒她,她不在的时候真不知道还有谁能镇得住场子。”

    曲终人散,盛筵亦有尽头。

    殷余年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了。”

    小丫鬟连忙闭上嘴。殷余年塞给她一个盒子。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日她若求到你跟前,你定要帮她一次。”

    小丫鬟茫然道:“这是什么?”

    她搬去了一间清净的小阁楼,闭门谢客,昔日的越水魁首,如今像个出家的姑子。

    小丫鬟轻声嬉笑:“您为何不自个给姑娘?”

    殷余年眸光闪烁,将头倚靠在薛潋的肩上:“夏桀长命,我倒宁愿如他,能够长伴卿卿。”

    这些年殷、宋二人均步步高升,但在朝中却隐有敌对之势,回想两人初入越京的少年称意和无尽风光,不由得令人叹惋。

    “我当时并未回答。”

    薛潋问:“这是什么?”

    管事妈妈瞪大双眼道:“你说什么?”

    这一天,殷余年又回了越水歌楼。

    殷余年从薛潋房中出来时,天色将至破晓,起夜的小丫鬟吓了一大跳,殷余年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嘘。”

    “为什么看不清姓氏?”

    他迎着将落的日光,仰着头将欲落的泪收回眼眶:“藏好,别让任何人看到。”

    “包括你家姑娘。”

    她想,只要有人记得,姐姐就不曾真

    管事妈妈骂骂咧咧地说道:“真是赔钱货。”不过,她也没有多问。

    小丫头最终没有当掉那块玉,她回到了覃月楼,用管事妈妈对姐姐的一个承诺重新做了楼内的人,不过这次,是梳妆姑姑。

    殷余年道:“这是给你家姑娘的礼物。”

    小姐妹握着薛潋的手,又是哭又是笑:“我们知道你是押错了宝,成王败寇,可赌输了就是输了。我们凑了一点体几,你带着上路。”

    薛潋已对他极为熟悉,当时便笑着迎上去,为他宽衣。这些年的相处,都是那样玲珑的美人儿,自然情愫暗生,早已有了更亲密的关系。

    见到薛潋如今的模样,她又是一番哀叹:“潋儿当初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多好的前程,非要绑在一个没有定数的男人身上,这下遭了晦气...”

    薛潋的眼中不辨悲喜:“这是我给她的礼物,我说值当,就值当。”

    明明整个越水都传遍了,他再叛黎氏,被称为三姓叛臣,昨日刚被枭首,监斩的正是他的同门,清风明月的宋大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了下去,直到有一日,来了位气度不凡的贵人娘子,这位娘子以纱覆面,被管事妈妈领了来,看见那玉顿时失声痛苦。

    他一开始送宋清光割席后的美名,送她枷锁下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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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头就这样在覃月楼待着,用这笔钱接济了许多新的小丫头,如今她已经是嬷嬷,而不是姑姑了。

    最后他送世家伤筋动骨,送宋清光投名状以立身,送她赎身家资。

    宋清光正是为了薛潋而来,但薛潋却低头唤了车夫一声:“赶路吧。”马车离地,将宋清光的身影甩在远处。

    薛潋回屋取了一袋钱物,又将周身的钗环通通卸下,最后将楼内的绣鞋都放在桌上,问:“够了吗?”

    管事妈妈斜着眼瞅了瞅那两个孩子,问道:“这是谁的?”

    小丫头面不改色道:“是我的。”

    她又见到了宋大人,她本应该遵循姐姐的心愿,和他不再往来的。但宋大人说要带她看一看玹儿,讲一讲旧事。

    盛名满皇都的薛行首,送行的时候,交游的清客无一到来,反倒是曾经眼红她的小姐妹来了几个。

    她未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却收到了他的礼物,那是一张票据,所兑银两足够她脱身覃月楼,将将应该是他的全副身家。

    薛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跟着我的第一天,问我为什么不哭也不闹。”

    姑娘也还是小姑娘的年纪呀,只是从前姑娘把小姑娘藏起来了。

    薛潋对她说:“你还想跟着我,是没好日子过了,我没什么钱,也打算搬出去。www.minglang.me”

    管事妈妈又妒又羡,却不敢动那笔钱,因为那位贵人娘子大有来路,据说她的背后,是宫里。

    薛潋重金酬谢封了大夫的嘴,用殷余年留下的钱赎身,又付了些钱,打算在显怀前暂居覃月楼,小丫鬟被遣走去了别的姑娘那儿。

    薛潋后来无数次回想,都会想起这个晚上,她的谶语和他的判词。

    小丫鬟懵懵懂懂应了声好。

    管事妈妈将这些东西悉数收下,叹气道:“潋儿,你这是何苦。”

    薛潋一把捂住他的嘴,没好气道:“你早晚毁在自己那张嘴上。”

    薛潋在小丫头和大夫的帮助下产下了一双龙凤胎,她和小丫头做些针线活计来养活两个新生儿。

    “赎她,多少钱。”

    薛潋静静道:“多少钱?”

    殷余年摇头笑道:“还不到时候。”

    管事妈妈吃定了薛潋这副脾气,愣把小丫鬟吹得天上难有地上难无,俨然抬成了下一个薛潋,就是要看她能掏出多少银钱来。

    她还是会经常想起早逝的薛娘子,想起娘子说她是“傻人有傻福”。或许确然如此。

    贵人娘子给了小丫头一笔钱,把孩子们接走了。小丫头原本十分不舍,可她怎么能阻拦他们去奔赴更好的前程呢。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楼内处处都是苦命人,我这点眼泪不算什么,也早就流尽了。”

    薛潋晕倒在地,小丫鬟惊慌失措,好在没有乱了阵脚,偷偷叫了相熟的大夫问诊,得知薛潋已身怀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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