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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植一怔。

    那时候世子之位高悬,不少人在他耳旁吹风,就连关系最好的杨修也说,曹操不立世子是在等曹植主动,说要帮助曹植争夺世子之位。

    “我如何不一样?”

    可惜并不是。曹丕想的太复杂,不得不想得复杂。如果曹植有二心,他不会甘愿将世子之位让与。如果曹植没二心,曹丕也很难让曹植辅佐自己——

    “这是曹操的儿子!杀了他!!”

    曹植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兄弟之间,不知不觉多了一层关系。

    曹丕问:“翩翩公子也是投其所好吗?”

    曹丕道:“仲宣擅长辞、赋,尤其是《登楼赋》,语句简洁,不似汉赋铺张扬厉。你可曾记得里面的词句?”

    六年前曹操封了儿子们各种侯,唯独曹丕封为五官中郎将。后来日常事务也都交与曹丕分担处理,完全是当成世子来培养的,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答道:“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此番感慨实在动人。”③

    曹丕道:“不错,论写赋,也就徐伟长能与之相较一二,但若论其他,如章、表、书、记等,还是孔璋与元瑜厉害。”

    他目光远视,沉思片刻道:“这么问吧,你觉得王仲宣如何?”

    忽然, 他被一股巨大的掌力一推,整个身体往前倒去!他的脸埋在土里,那土里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曹植有许久没听他哥哥讲那么老长的话了,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想说我不是吗,又觉得这样说未免太自傲,最终还是决定把话憋回肚子里。

    没想到,下一句曹丕就说:“子健你是不可多得的全才。”

    曹丕的世子之位,几乎无人能撼动。

    天边一轮明月,原来又是月圆时分。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曹丕沉声道,“你真写出这样的诗句,到底在想什么?”

    赤壁之战曹操大败,疫病蔓延,民不聊生。

    如果曹植不是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随意对待曹植,是要除去还是豢养都好。

    曹丕闷闷地转身,与他一同朝外看,身子半靠在栏杆上。他斟酌了一会,道:“子健,你有没有想过,可以不用为任何人写诗。”

    曹植低声笑道:“这些年你我之间渐行渐远,是对我有所防备吧。为什么?我对于你来说,是威胁吗?”他敛起笑容,沉声质问:“我能威胁到你吗,五官中郎将。”

    曹丕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所以你看啊,每种题材大多都是用词用典,但细节上又有所不同。奏章得文雅好看,书信、论说适合讲大道理,铭文、诔文一定要尊重事实,诗歌与赋体最好写得华丽美妙。我见过那么多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种类,极少能见到一个全才。”④

    “子健。”曹丕轻声唤道。

    曹丕哑口无言,他好像论嘴皮子这块,就没赢过对方。

    曹植不解道:“什么如何?”

    他悠悠地登上台顶高阁,见栏杆上倚着位青年男子——如今也二十有六了,蜕去稚气,隽秀的脸上另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他见过许多文人墨客,都不似眼前这人有风采。

    曹植瞥了他哥哥一眼:“我要流传千古做什么?前些年我写的白马篇,如今邺城内还有几人能吟呢?”

    “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曹丕看着他,“寻常人穷尽词汇想写出所见之景,也难写出十分之一,而你不仅写出来了,还写出了景色之外,父亲心里的愿景。”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植举起酒瓶,“敬此时明月,敬过往,敬未来……”他好似想醉了,喝酒的动作都有些颤抖。

    在他心里曹植就不适合。

    连天幕本身想要改变历史,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自己?

    曹植受宠若惊,讪讪道:“……全当你在夸我。”

    “杀!!!”

    在人群里, 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他害怕地瞪大双眼,紧紧咬着下唇, 脸色发白。

    所以每当未来如天幕所言,一一应验后,他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曹植。随着年龄增长,曹植身上的文人气质更是优越,优越到曹操的眼里怎么看曹植怎么都顺眼,而自己在曹操眼里,恐怕就如那宫墙上的小草,只有心情和悦时看着才有些美感吧。

    快二十年过去了, 幼时死里逃生的经历, 还有这些年征战的经历, 总是魇着他的梦,伴着他的夜,像鹰爪一样,时不时要狠狠抓他一下,提醒他过去难过去。

    曹植叹道:“可惜元瑜走的太早了些。”

    第31章 第 31 章

    “当初我可是一写完就……就寄给你看了,你自然该记得。”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丕立马道,“我仍记得。”

    他落寞道:“铜雀台筑成后,你我与仲宣、公干他们常来,宴请宾客、饮酒作诗。还有你最爱弹棋,出题让我们作诗,你却在那玩棋……那样的日子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了?”②

    曹植闻声缓缓转过头来,浅浅一笑:“你也睡不着么。”

    一首又一首惊艳的诗篇,一次又一次夺目的展现,曹丕的心里五味杂谈。说羡慕是羡慕的,说嫉妒却谈不上。每每身边有谋士与他说小心曹植,他总要揪心,他总是矛盾。

    曹植漫不经心地问:“你这是在夸我吗?”

    “他文采是好,就是不善立论,也不太正经,用词里总带着玩笑戏弄之意。”曹植毫不客气道,“我不喜欢。”

    他的衣摆散开,垂坠在木地板上,柔软的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银边,星河藏在他的眼眸里,他看上去像天仙一般。

    曹植当然记得,初读这篇赋时,他便对其中浓烈的家国情怀感同身受——王粲早些年颠沛流离,见多了生离死别战乱不平,十分渴望家国统一,太平盛世,好施展自己的抱负。曹植也有满腔热血,想要为国献身。

    曹丕接过,喝了一口,百般情绪被酒意勾了出来。他道:“还记得五年前铜雀台刚落成时,父亲让我们作诗,其中以你的诗最佳,每每读来,感动之情,沁人肺腑。”

    王仲宣便是王粲,这几年来与他们一块饮酒赋诗的文人,也是曹操幕府里的一位门客,经常跟随曹操出征。

    “投其所好罢了。”曹植道,“父亲的愿景何尝不是我的呢?你知道我一向崇拜他,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我为谁写诗了?”曹植阴阳怪气道,“我写的诗都是我高兴写的,我也是高兴夸你的,怎么碍着谁了么?”

    曹丕立马要去扶,却被曹植躲开了。曹植的双脚勾在栏杆上,很快就坐得稳稳当当,还喝了口酒。一双眼半眯着看曹丕,那桀骜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看我多厉害,我一点也不怕。

    曹植轻笑:“中郎将又要拿官威压人了。”说着他变戏法般从身后变出一瓶酒,递与曹丕,道:“来,如此夜色不该辜负。”

    曹植伸手拂开衣袖,撑住栏杆,跳着坐了上去。这个动作十分危险,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而这是铜雀台最高处,离地几十尺,掉下去就没命了。

    “我不是这意思。”曹丕道,“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文章会流传千古,被后世传颂。”

    他仍记得天幕里说过的未来,最开始的时候,他不知该不该信,也很担忧自己的行为,会弄得更糟糕——事与愿违是这样的,有时候越想要它变好,就会越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尤其是赤壁之战后。

    邺宫里的道路旁点着烛火,微弱又闪烁地照亮前路,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道里行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铜雀台。

    曹丕坚定道:“不止是我,以后所有看过你的文章的人,也会这么夸的。”

    曹丕苦闷道:“不聊这个行不行?”

    曹丕猛地从梦中惊醒,颈边一圈的汗都打湿了衣领。

    曹植道:“行,你说聊什么?”

    “少喝些酒罢!说了多少年,你怎么没听进去一句?”曹丕垂眼就看到曹植手中的酒瓶,“今夜又去了哪个酒家,下回我带人去封上个把月,让你没地喝去。”

    曹植半信半疑:“我写的东西真的会被后人传颂吗?

    曹植道:“你不一样。”

    在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的宫墙里, 宫女侍卫纷乱地跑着,他们脸上满是惊恐,好似下一秒就有利刃从身后砍来。www.qingye.me

    “但他的文章还在,不是么?”曹丕反问,“还有孔融的文采风雅高超,若他还活着,定能再创许多好文章。”

    无数的哭喊声像洪水一般,滔天巨浪般压来。

    可偏偏自那之后,曹丕与曹植开始保持距离。起初曹植没发觉,后来曹丕躲他躲得狠了,好几次出游都爽了约,曹植才渐渐回过味来。

    小男孩浑身发抖,一瞬间画面天旋地转, 变成了尸体遍布的战场。士兵们口中高喊着“杀!!!”,毫无感情,只有麻木的手,挥动着刀枪, 一下、一下、划破敌人的血肉。

    他背过身,面朝栏杆之外,望着宫城内一片灰蒙蒙,橙黄色的灯火斑斓点点,洒于其间,甚是好看。

    这场劫难里, 所有人都自身难保, 没有人管他。无论他是王公贵族, 还是普通的小仆人。

    被噩梦惊醒,他自知再难入睡,便起身穿衣,往外走去。

    他缩着身子往外逃, 躲过了惊险的明刀利箭, 躲过了倒塌的高墙,终于找到了一匹马。只要有马, 他便能逃出这个地狱!

    曹植这个人他从小看着长大,知道对方骨子里的任性、傲性,也知道对方养尊处优,并不是说不能吃苦,而是曹植天生就是一个文人,思想太单纯了,政治场的浑水,不是他能够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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