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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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他个奶奶的意思！”那黑脸汉子骂道。“狗生的河北人，个个是没卵子的货色，怂在后边让俺们宁硕人帮他们和梁人打！”

    “那是王卓光。”旁边的胡节山说道。“老王心思重，喜欢盘算事情，不太爱说话，但人是很好的。”

    张景民却不马上拉弓，而是继续冲远处喊道：“周广寿！把你的领子解下，举起来！”原来那喜欢穿着红领子的周广寿是负责推靶子的。他遥遥听见张景民喊他，犹豫了一下，高声回问道：“张教头是要往我这领子上射吗？”

    这群人乱糟糟吵了半天，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天色却渐渐黑了。那李兴甫只

    李兴甫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帮咱们。那些河北诸侯零零散散把盔甲粮饷送过来不少，马匹也总共送了我们几百匹，其实算是够意思了。”

    “李大哥！”张景民的右前方，一个黑脸大汉叫了起来，却不喊“主帅”而是叫“李大哥”。张景民这些日子也注意到宁硕镇上下等级并不森严，但直接喊主帅“大哥”的人确实很少遇到。张景民认识这汉子，此人叫匡廷，当初宁硕起事也有他的一份力。那人继续喊道：

    “且不说那帮河北人。”李兴甫继续道。“大家就说说，咱们宁硕自个，有什么法子没有？”

    张景民收起弓，又笑了笑，朝王彦武拱了拱手，却没有说话。众人都看着王彦武。王彦武咬了咬牙，喝道：“也到80步！”他也是一样地看了看风向，一样地张弓射箭。众人顺着箭望去时，却见那靶子也摇了摇。

    “几位兄弟不必这样，张教头是不错的人，这几天对宁硕也是尽心尽力。我和他之间的是私怨，之前也和大家说过了，大家同张教头亲切我绝不介意。”原来，此人正是陈光义。

    张景民眯起眼睛看了一会，慢慢把弓拉了个全满，对准了靶子保持不动。众人都屏住气盯着他看，不敢惊动。周光业瞪大了眼睛，也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张教头发箭。

    “好了，”张景民笑了下，“让大家都聚拢过来吧，也休息够了，今天和大家讲一下骑兵作战时怎么看地势。”众人听见，有的去招呼靶子那的几位，有的直接列起了队伍。

    那个人是一张挺干净的面孔，胡须也很整齐，姓王，叫王彦武，有一手好箭法，能开硬弓，破重甲，所以得了个王铁弓的诨号。他听见周光业问他，不慌不忙，朝远处喊了声：

    “我们和戎河还有怀远碰了几次头，大家的意思是，戎河镇最大，按理说该它领头的。但偏偏戎河离我们宁硕怀远两家有些远，还是让他自个管自己的好。另外，我们宁硕比怀远离河南近，梁军过来首当其冲。如果我们决定野战的话，怀远可以派一些兵马来帮我们。”

    张景民笑了笑道：“其实我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这把弓毕竟用着不太习惯，虽然弓力不小，但释放起来不够爽利。可惜我那把弓被落在梁军军里头了。如果用那把弓，风小的时候，堪堪能射一百二十步中靶。”众人皆是惊叹咂舌。

    “那些怂了卵子的河北人是真不帮咱们了？”

    张景民慌了神，有些尴尬地开口道：“听过几次您的大名。”

    张景民认得这人。此人姓胡，叫胡节山，本是个老兵油子，既能打能战，人缘也好。后来宁硕镇造反杀掉梁国派来的主官时，他出了力气，所以现在手下管着七八百号人，加上又会来事，大家都给他面子。张景民也拱手笑道：“坐到胡四哥旁我就安心了。我来之前，就怕旁边是个不好相处的。我以前没来开过会，要是没人给我提点下，失了礼节就不好了。”

    那远处几个身影跑上去，搬动靶子，往远方又挪出20步去。王彦武半躬下身子，左手推弓右手拉弦，把那黑色的长弓慢慢拉开。他眯着眼睛看了靶子一阵，突然松手，喝了声“中！”“嘭”地一声，那箭飞也似的去了。众人一齐看去，也是正中靶心。王彦武收起弓，冲张景民拱了拱手。

    “张教头。”那陈光义也拱了拱手。“主帅请你去议事堂一趟。”

    张景民看向自己的右边。右边的人自个不认识，但见过几次，一直是冷着脸。那人看张景民在看他，拱了几下手，算是行了一礼。

    “那就是主要还是要靠咱们自个了？”有人说话道。“那咱们怎么打？野战还是守城？”

    “也到60步！”

    “歪了。”王彦武放下弓箭，摇了下头。

    他左边的人长得很胖，肚子狠狠地凸起，堆积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的脸上也堆满了肉，还长着大胡子，但看起来并不凶狠，笑呵呵地冲张景民拱了下手：“竟然是张教头坐我身边，好得很啊！”

    大厅里又闹腾起来。有人说要趁梁军立足未稳，立刻出击破敌。有的人说应该坚壁清野，固守坚城。有的人反驳说，这样明年宁硕人就该饿死了，还是得分兵把守周围各个壁垒与县城，让梁军进不了宁硕的腹地，而且要积极向外拓展战线……张景民只是沉默不语。

    大厅里的众人也有不少骂了起来，瞬间嚷作一团。还有些想劝的，勉强说了几声，发现压根没人听得进去，也就不劝了。那李兴甫皱着眉头，喊了几声“肃静”，却发现没人理他，只好慢慢等这伙子人的声音自己平息下去。

    “旁边几个军镇呢？他们和我们不协调配合么？”又有人发问了。

    “中！”张景民喝了一声，同时发箭。众人只觉眼前一闪，急往靶子那边看过去，却见靶子摇了几下，那头的几个人都大呼了起来：“中了！中了！张教头好箭法！”尤其是那个周广寿，摇着红领子，喊得最是大声。

    “老王的箭中了靶子，但没中靶心！”靶子那头的人遥遥喊话过来。

    那王卓光点了点头。

    “你莫要怕死！”张景民哈哈一笑，大声呼喊道。“我是看风向用的，也不射你的宝贝领子！你尽管放心！”那周广寿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地把领子解下，往手里绕了几圈，然后高高举起。夏天少风，那领子只是微微飘荡。

    “可北边那帮人可不把咱们当河北人！”匡廷继续骂道。他还不过瘾，所以一推桌子站起来。“那帮人只想让咱们当个木盾子，却不想想俺们这木盾子破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

    “陈大哥。”张景民拱了拱手。

    依旧是那个砖石砌成的大厅里，但张景民这回不是被绑着，而是得到了自己的一个座位。这座位靠东边，是那主帅左手起的第7张。张景民也不清楚这座位排列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左右环顾了一下，要看下身边的人是谁。

    “匡大！你自个也是河北人！”一个须髯很整齐的中年人训斥道。这人张景民认得，正是那日给主帅李兴甫当托的那个，叫做孙元仁。此人颇能识文断字，是李兴甫的心腹。

    “打，只能和梁国人打！”一个胡子苍白脸色也发白的老头子狠狠敲了下桌子。他的声音不大，但极其干脆有力。“咱们乐河、渭原一片的人物，陷在梁人手里已经几十年了，这仇不能不报！那梁国人几十年前全国只和我们打，都用了九年多才占了我们的地，何况现在它是腹背受敌！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反正我老头子在梁人治下活够了，就是和梁人打这么一个办法！”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疤和皱纹，让人分辨不清。其中一根伤疤从嘴角扯到了耳根后面，让他说话时似乎在冷笑一样。

    “好箭法！”

    那胡节山哈哈笑道：“你倒会说话！老胡肚子里本事没有，热心肠还是满的！”说罢，用力“砰砰”拍了几下肚子。

    一支羽箭飞出，遥遥正中靶心，围观的众人一齐喝彩。【稚言阁】

    “张教头真是好本事！”说话的人年纪不大，颔下无须，看起来颇为兴奋，正是那个曾被张景民问话的周光业。他笑嘻嘻看向旁边另一人道：“王铁弓，还跟么？”

    好在宁硕主帅李兴甫开始说话了，无意中帮张景民解了围。

    张景民连忙笑道：“原来是他。”他其实压根没听说过王卓光，只是一时没想好怎么接话，才这么应付了一声。谁知那王卓光却转过脸来，眼睛直直地勾住张景民。“张教头竟然认得我？”

    那匡廷骂累了，也自个坐了下去。

    这个宁硕镇，其实是新建立的军镇。这块地和周围的一大块地以前叫乐河，西边则是渭原。后来梁军北上，乐河渭原的人与河北联军共同抵御梁国，打了九年多，实在不敌，终于投降。但梁军也筋疲力尽，无力继续北上，所以把乐河、渭原的居民打散混编，就地组建了五个军镇，分别是建名、戎河、宁硕、怀远和张北，调派专人看守羁縻，并且从黄河南岸迁入居民，想作为日后继续北伐的前线。那些本属于河北的人日夜想着造反，几十年来其实闹过好多次事了，只是都没有真的闹大。

    这次，李兴甫没有回答，而是由那个孙元仁回答了问题。

    厅内许多人听了这些话，都是摇头。

    “有时候风大，有时候风小，人没法算准确的。”张景民开口道。“老王是好箭法！”

    议事堂。

    “诸位，这几天各路探子传来的消息都说，梁军的营帐在河的南边一日日地多了起来。有人冒险涉水过河，抓了几个梁国的兵，一问才知道，这几人竟然是从相州被一路抽调过来的，可见梁国这回是下了大力气来攻打我们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吗？”他的声音依然很和气。

    张景民微微一笑，冲远处喊道：“移到80步！”远处的人果真把靶子移到了80步远。众人看过去，那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了。

    “多谢张教头帮我挽尊，但确实是我技不如人。”王彦军拱了拱手。“我看张教头其实还有余力，不知道张教头最远能多少步中靶？”

    突然，人群闪开了个口子，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有几个人见了刚来的这位，急忙拱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来人挥手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