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娇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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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缈被长公主牵着手，才被哄着又说了一遍昨夜的梦魇。她看起来像是只羽毛被打湿，蔫哒哒的雀儿。

    灵犀性子利落，转头就去端水了。虞缈却依旧失着神，那梦太真了，让她有一种身临其境的失去感，心中像也掐着什么不安的预兆。

    只是归长安后，谢芬已然出嫁，彼此才渐渐疏少见面。

    女子曲眉素颊，姿态款款，只是面上似有轻愁。

    虞缈生得檀发雪肤，绛红檀唇抿着。美人愁时也是美的，桃花眸如蕴着一汪清水，滟滟楚楚。

    “他们如此亏待于你，表姐，你一定要和离才是。”

    “外祖母不用让姑姑替阿鸾做这些的。外祖母抱抱阿鸾，阿鸾立刻就好了。”

    周遭长辈一向和睦，虞缈也不曾见过此类事情。她听了心中忿忿，又十分心疼表姐：“袁家简直欺人太甚！”

    “我只能继续独自前行。没有人陪着我，我不慎掉进了一个深坑。那里暗无天日，又黑又冷。”

    “再从库房取那前朝的遗梦香来，给阿鸾屋中点上。”

    “我有时总忍不住担心，阿鸾被我养得太娇。她如今这般天真，又不谙世事，若是以后遇着什么，会不会不堪挫折。”

    只是宗媛心中隐隐又有些纳闷，此前也未曾怎么留意过这个后生。老燕王姬敖成事不足，没想到竟生了块璞玉。

    谢芬被唤了声，也看见了她：“阿鸾？”

    衡阳长公主宗媛，乃赫赫有名的异姓王淮南王宗律之女。

    “是，祖母。”

    她可以说是被长公主看着长大的。虞缈六岁稚龄时，外祖父谢麟去世。长公主对谢府触景伤情，便回到了旧籍淮南。

    长公主在淮南住了许久，也是近日才归京居住在谢府。宗媛思念外孙女，便让虞缈从将军府过来陪她小住。

    虞缈低声委屈道：“灵犀姐姐，我做了场噩梦。”

    且表姐是谢家嫡女，和离后也有安身立命之本，不愁儿郎改嫁。

    少女如春棠初开，已是出落不俗，身影嬛嬛，微步动瑶瑛。

    她并不清楚为何谢芬会突然归谢家，但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谢家乃是门阀大族，府中金塘水碧，十步一景。

    虞缈错愕，乌柔的瞳孔都睁圆了。她也见过袁敬，印象中却是个端正有礼的君子：“表姐夫他，他当真做这等事？”

    直到用朝食见衡阳长公主的时候，她仍萎靡不振。

    “不过是一场子虚乌有的梦罢了，女郎别怕。”灵犀用着轻哄的口吻：“如今您可在谢府之中，安安稳稳的，待会儿还得同长公主一起用早膳呢。”

    长公主搂着她笑道：“可我膝下就你这么个娇娇，你阿娘都没有你娇气。我不疼你，疼谁？”

    “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

    “您是天之贵女，又怎会有人会丢下您？不要您？不如奴婢先给您打盆热水来，擦擦脸，先醒一醒神。”

    虞缈高兴之余，还是注意到了她的面色有异。她拉着谢芬坐下，将灵芝斟的新茶递给她，轻声道：“表姐，你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长公主一生戎马繁华，及至亡夫这些年，才渐渐归隐，只一心含饴弄孙。

    鹤霜姑姑笑笑，知道她这话已是满意：“燕王殿下一表人才，是个妥帖稳重的人，又待鸾娘向来如珠似宝。也是您亲自掌过眼的，您且放心罢。”

    她嫁给谢家的前任家主谢麟后，诞下一子早夭，又怀一女，便是虞缈的母亲谢庄南。宗媛膝下唯有一女，故而也只有这么一个亲外孙女——也就是虞缈这么个独苗花朵骨儿。

    谢芬面色苍白，抚着小腹伤神道：“成婚几载我无所出，婆母对我早有不满。子悦起先还为我周旋于其间，也渐渐失了耐心。他如今新擢卫尉少卿，说是公务忙碌，甚少归家……我却在他衣衫上嗅见新香，看见旖旎痕迹。”

    “有何不可呢？”虞缈飞快在脑内过了一遍，舅父谢恽并非迂腐之人，她也曾听说王氏女郎因不睦而和离，世俗人言并非不容。

    “心肝儿，来我坐这儿。”长公主皱着眉，关心不已：“告诉外祖母，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姬策心性沉稳，也的确英姿不俗，非池中之物。但最为重要的，还是阿鸾喜欢。长公主明白，唯有两情相悦，方能安定长久。

    长公主哄她：“那阿鸾来陪我用早膳，多吃一些你喜欢的。那些伤心的就不必再想了啊，噩梦都是反的。”

    女婢灵犀走进兰闺，穿过重重罗帷，却见府中供着的那株最娇艳殊丽的桃花已经醒了。只是乌发披肩散落，眉眼惊悸，抱膝蜷成一团。

    鹤霜姑姑安慰道：“公主何必杞人忧天，有您在，娘子怎会有事？”

    “我本意是想再留阿鸾几年，在京中再给她细细挑选，多掌掌眼。没想到这妮子，竟一声不吭自己挑好了……不过，也是后生可畏。姬策虽出身不佳，如今能力也算配得上阿鸾。”

    彼时刚好阿耶虞烈远征柔然，于是她也随阿娘至淮南陪伴外祖母，十二岁才回到洛阳。

    遗梦香一斛万金，有安神之效，长公主也毫不吝惜。侍奉长公主的鹤霜姑姑道了声是。

    虞缈撒娇般偎在长公主怀中，脑袋轻轻枕在她的肩上，软声如绵：“外祖母这样宠我，我总觉得受之有愧。”

    长公主声振如钟，听了更是护短：“准是什么魍魉魑魅犯了阿鸾晦气。鹤霜，你今日且替我去龙华寺拜见释慧长老，请一尊白玉菩萨相和几枚平安符回来。”

    谢庄南怀胎生子前夜，宗媛梦见一只黄鸟，长羽斑斓，煌煌盛美。她初次将玉润可爱的外孙女抱于怀时，窗外又恰好有稚鸟啼鸣。于是她给外孙女取了小字，阿鸾。

    虞缈刚从一场梦魇中惊醒。梦中具象已模糊不清，可那种像被人抛弃的孤冷与无助，仍在心头萦绕不去，让她醒来后也依旧惶惶不安。

    宗律与先帝共打天下，昔日南征北战，患难情深，互以兄弟相称，隆恩尊荣无比。虎父无犬女，宗媛亦是个英姿飒爽的奇女子，有乃父之风，也曾随军征伐，率千骑亲迎救帝。先帝褒奖不已，膝下又既无女，遂赐宗媛公主之位。

    “无稽之谈。www.yuqin.me怎会有人舍得丢下我们阿鸾？”

    灵犀心疼了一下，赶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虞缈颇为意外，又迫不及待地像只鸟雀般飞出亭子，十分惊喜。她幼时与谢芬关系最亲，一直十分想念对方。

    一顿朝食用毕，长公主便让灵犀灵芝二婢仔细伺候着，又点了些人看顾，让虞缈去府内园子逛逛，遇着同辈也好说说话。虞缈听话，便起身出了沧浪堂。

    谢芬温柔娴静，从来说话细细声，待她极为关照。

    “我与他相识数年，如何不知道他从来不染这样的香。”谢芬苦笑一声：“如今府中人看出势头，连仆婢都敢轻易怠慢于我。”

    “我好像走在一条幽暗的小径上。起初身侧还环绕亲人，还有时微，二哥……可突然间，他们却全换了副陌生面孔，冷冷地说不要我了。

    “那阿鸾也要心疼祖母。”虞缈黏黏娇娇道：“我昨日为外祖母抄了篇心经，也请鹤霜姑姑替我供去菩萨前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

    衡阳长公主一叹：“我只是怕我百岁之后。”

    “怎会如此？可是袁家有人欺负了表姐？”

    “您莫说这些不吉利的，那便也还有鸾娘的爹娘在。虞谢两家，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小娘子么？况且如今还多了位燕王殿下。”

    “外祖母别怪旁人，没准就是我择床，没睡好才梦到这些。”

    谢芬三年前出嫁，夫君乃是陈郡袁氏的袁三郎。彼此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乃一段佳话。自出嫁后，谢芬就一心侍奉公婆，深居简出。

    “瞧，我们阿鸾真是个宝贝。”宗媛乐开了怀，又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脸，还是不放心：“这才第一天回谢府，也不知是被什么冲撞了。鹤霜，让谢府的人多警醒一些，仔细伺候。”

    虞缈心中泛暖，她知道外祖母一向待她极好。

    虞缈在宗媛眼里，仍如幼鸟稚嫩。可她一向把这眼珠子捧在手心惯了，又舍不得放手。

    陪外祖母用过一顿早膳后，虞缈精神稍微好了一些，逛了下园子，便在画亭中听鸟叫，品茗歇息。却恰好见遥遥一道倩影。

    “和离？”谢芬启唇轻轻一念，却有些恍惚似的：“阿鸾，和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谢芬苦笑道：“夫君他在外面，已有了新人。”

    沧浪堂中，描金檀木的冷翠云屏之后，婢女正在为衡阳长公主捶着肩膀。宗媛半阖着眼，鬓边已添了银丝，却不见沧桑，依旧精神矍铄，雍容得体。

    “芬表姐？”

    谢芬似强颜欢笑，随表妹缓步入亭中，“阿鸾，你也回来了？是了，你是来见长公主的罢。”

    梦境凌乱，毫无逻辑可言，她却越说越觉难过。少女渐渐拢紧了自己的手臂，乌发散落，更衬得她身姿单薄。

    絮雨方歇，谢府中栽种的几十棵桃树都吸饱了水，花瓣犹挂着露珠娇娇颤颤地绽放。www.qinghuai.me

    可哪怕是向来面冷心硬的衡阳长公主，在虞缈这儿也要软和三分。见到外孙女这副憔悴样子，更是心疼坏了。

    今上亦视其如亲姊，即位后又加封为衡阳长公主，厚赐万金汤邑。宗媛后嫁浔阳郡公谢麟，可谓极尽尊荣。

    谢芬低垂雪颈，声音艰涩：“阿鸾，我实不瞒你，实际上，我快在袁家快待不下去了。”

    长公主缓缓舒眉，想起彼时所见燕王府中那个仪表堂堂的少年人，这才展颜几分：

    宗媛望着小娘子离去的背影，却忽感岁月蹉跎，怅然道：“一转眼，阿鸾就这么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