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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萸对上他的视线,呆了一呆。他……是不是怕苦?她煎药的时候被苦得鼻头直皱。

    偶有杏花飘洒,落在闻

    他的声线云淡风轻,仿佛那伤并不在他腿上。

    “对不起,我忘了你腿上还有伤。”她蹲在他面前,轻轻掀起他的裤腿,说着抬头望向他。

    “回春堂的掌柜跟我熟,会给我算便宜些,能省一个是一个。”

    她起身胡乱拍了拍手上的灰,连灶膛里的活都没灭,就端着药匆匆转身走去边屋,走到椅边。

    “钱没了可以再赚,我有手有脚,何愁没有攒够钱的一天?”容萸知道李伯是担心她,冲他笑了笑:“你别担心我。”

    容萸心疼付给回春堂的银钱,猜想他刚苏醒,或许没胃口吃饭也不一定。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伤,秀气的眉毛蹙得更紧,全然没有意识到他此时正轻瞥着她纤长的脖颈,漆黑的眸子似有几分探究。

    容萸咬了咬牙,忍痛从装修房的钱匣子里取出两吊钱,到回春堂买了些名贵的滋补用品。

    闻人翎颔首。

    “不必。”闻人翎放下碗,冷淡而疏离。

    闻人翎在山中困了七日,才在部下的掩护下逃出北魏封锁的雀山。

    脚步咚咚响,容萸三两步跑到屋内,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茶杯,试了试水温,送到闻人翎面前:“喝点水。”

    北魏如他所料,往北逃入雀山。

    “萸丫头,我看你是是被猪油蒙了心。你知道千年人参什么价吗?”

    “可能会有些疼,你稍微忍忍。”被他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容萸忍不住错开视线,她轻轻解开缠在他膝盖上被血染红的纱布。

    “我给你炖了汤。”容萸走过去,将汤盅放在他身边的矮凳上。

    “青山。”容萸喃喃,“你是哪儿人?为何会受这样重的伤?”

    闻人翎将帕子捏进掌心。

    闻人翎还未来得及应声,容萸便跑远了。

    闻人翎抬眸看她一眼,道了声“多谢”,抬首将药饮尽。

    他刚才是如何拖着这样一条伤残的腿把陈锁扛出去的?

    闻人翎垂着头,压抑地咳嗽。

    男人薄唇轻抿,不自在地道了声“谢谢”。

    闻人翎拉了拉盖在膝上的绒毯,声线冷淡:“我是上京人,家中行商,颇有家资。家父收养有一义弟,觊觎家产,与外人勾结意图谋夺家产,趁我外出收账趁机斩尽杀绝。”

    “你到床上睡会儿,我去给你做早饭。”容萸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到她的臂弯。

    她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眼神中有几分不自在,匆匆垂下眼,不期然看到他墨绿色的衣袍上隐约有血色浸出,可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他一口没动。

    容萸坐在堂屋里摘车前草朵,李伯一边给她磨柴刀一边数落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尽人事听天命就算了,不值得你掏空家底儿。”

    金色的光线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令他看起来有精神了不少。

    “李伯!”

    主帅被困雀山,北魏军突发袭营,留在营中的九虎将不得不率领梁军迎敌,然而北魏对营地布防了若指掌。十万战士奋力迎敌,其中八万丧身沭河,而他麾下最得力的虎将也折损一半。

    容萸站在门廊,望了他一阵。

    “我得先给你接骨。”容萸取来固定腿骨用的木板,将一块洗干净的棉布叠好递给他,“若是疼,你就咬它。www.shiqin.me”

    春日余晖,绚丽的夕阳静静地铺陈在青山绿水间。男子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被日光照得半眯着眼睛。

    “我看他腿上那道伤,多半好了也是个废人。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一直养着他?”李伯没好气地说。

    “没关系。”容萸喉咙发紧,却迎上他的目光,“你安心留在这里养伤,等你伤好了,再回去拆穿他的面目,夺回家产。”

    容萸杏目圆圆,狠狠瞪他一眼,不想搭理他。但低头摘草时,却不由想起灯光下他的容貌。

    “最近你不要下地走动,等伤好了再说。”容萸包扎好伤口,断骨处用木板夹紧。

    “回不去了。”闻人翎在霞色里的岿然不动,平淡道。

    *

    闻人翎一直没出声,他喉咙干痒,右手握拳轻轻抵在唇边咳嗽。

    雀山中有他预先埋伏的一万精兵,按照计划将会与他里应外合夹击北魏。

    可男人望着她,半晌也不说话。

    桐油灯铺陈而来的光焰昏暗,但照在闻人翎苍白的脸上,他眼睫眨动,那双眼中没什么神采。他挪动视线,看清背对着他,在衣柜里翻找衣物的那个姑娘。

    容萸见他服了药,手脚麻利地从后院搬进浴桶,忙忙碌碌地为闻人翎准备沐浴所用之物。

    容萸将碗筷收回灶屋,又另外将他的药熬好端出去:“该吃药了。”放下药,她到院外关散养的鸡鸭。

    他膝上缠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膝骨凸起,骨头似有错位。她往伤口上倒满药粉,可药粉很快被血水染透,她手抖得厉害,抬眸看闻人翎,看到他绷紧的下颌和微抿的唇。

    周行义以检举之功,保住了将军府的六房四十一人。他死了,四十一人能活。他活着,闻人家的人便都得死。

    这是容萸能端出来最好的东西了。

    他压低了些声音,干脆蹲到她身边:“再说了,你不是要攒钱起房子吗?都给他买了人参,你拿什么起房子?”

    闻人翎静默地看她的眉眼,片刻后才摇头,轻声道:“不会。”

    “亡命之徒有没有家还是两说。”李伯“啧”了声,有意揶揄她,“我看你就是色令智昏,才会这么不理智。”

    闻人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始终沉默。

    容萸偷偷望了眼半开的房门,压低声音说:“他好了之后应该会回家……说不定还会还我钱。”

    但等他带领前锋军刀尖一样刺入山里,等着的却不是梁军,而是魏军。

    日落如溶金,一点点没入群山之后。

    金光里,一缕清风吹散枝头杏花,霎时间花飘如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容萸拂了把扑面的杏花,“我叫容萸,漫山茱萸。你呢?叫什么名字?”

    “不疼吗?”

    他已许久未曾进食,容萸以为他定然饿得厉害,谁知他捧着碗,只草草喝了几口汤,碗底的鸡肉一口未动。

    那是必胜的一仗,连驱北魏三百余里,梁军正士气大作,他的粮仓里军粮充足。沭河城便,他亲自率领前锋军迎敌。

    容萸匆忙跑出去,再回来时,肩上挂了只药箱。

    “糟了,你的腿。”容萸方才吓傻了,忘了他腿上还有伤。

    “药好了,你喝了药先沐浴,我给你熬补汤。”容萸等药的温度凉到合适,递送到他手边。

    粗布衣裳套在他身上并未让他显得暗淡,反倒衬得他神姿高彻,坐在夕阳下,跟庙中镀金的神君似的。

    闻人翎一默。

    闻人翎目光平静地望向远处绵绵不绝的群山:“我叫青山。”

    他沉默片刻,瞥了眼断骨的膝盖:“摔了一跤,或许腿骨断了。”

    “你的伤很严重,现在又断了腿骨,若不好好养伤,以后这条腿怕是要废了。”容萸一边与他说话,手中不停地轻捏他的骨头,寻找最合适的角度。

    一朵杏花落在闻人翎的虎口,他手指拈花,轻放在指端,亦是不解:“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闻人翎喝了一口,不知道水中泡的什么,喝起来有淡淡的甜味,温水入喉,他嗓子里的痒意有所缓解。

    屋里燃起一盏桐油灯,容萸坐在灶前,恍惚一阵,如果不是边屋里男人一直咳嗽,她快忘了灶上还热着药。www.cuixiang.me

    给他处理完伤口,天色大亮了。

    “你的腿又受伤了?”容萸垂眼轻声问。

    有人不想让他活着,那人是他曾经视为手足的挚友周行义。

    容萸讶然,他刚才回来便一直坐在这里,面色如常,若不是她注意到他袍角的血渍,几乎没看出来他又受了伤。

    沿途,他遇到数次追杀。

    等她关完鸡鸭回来,却见那药仍放在那里。原本散着的药气已经淡了。

    容萸认真地注意着他迟缓僵硬的步履,扶着他坐在床榻边,助他抬起伤腿躺到床榻上。

    容萸摸到错位处,麻利地为他正骨。随着“咔擦”一声响,容萸又抬头看他,只见他额头冷汗淋漓,他却始终没有吭声,只掌心棉巾被他攥得皱皱巴巴。

    回到营地,等待他的是遍地横尸和浸透冻土的淋漓鲜血。

    他不爱说话,醒来一天了,跟她说得最多的便是“多谢”和“不必”。

    “啊?”容萸目光怔怔,夕阳照出她眸色里的讶异,顿时有了几分结巴:“怎、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他失血过多,气血两虚,身体需要好好进补。容萸含泪杀了两只还能下蛋的鸡,和买来的人参炖汤。

    确实很好看。

    断骨之痛,并非常人所能忍受,容萸见他如此,不禁心生佩服。

    周行义在他营帐中搜出了与北魏的密信,亲自押解他回京领罪。

    “是不是不好喝?我去给你熬点粥。”她捏着衣角问。

    周行义此举便是防着他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朝中为给他定罪,争吵了三月有余。最终他私通北魏证据不足,守土失责致使战败却是无可推诿,陛下一怒之下,将他发配岭州。

    容萸不明白,家在那里为何会回不去?她不想继续提他的伤心事,垂着脑袋岔开话题:“青山,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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