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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人潮汹涌中,唯有莲花灯后杏花树下尚有一处空闲,杏花早已落尽,枝头绿意葳蕤。树下容萸在和薛娘子的两个孩子翻花绳。闻人翎坐在轮椅上,不言不语看着前方的人潮。

    容萸转头,小巧的下巴轻抬,目光挪回他的脸上:“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好的有钱了请你吃,虽是借的你的钱,但我定会还你。”闻人翎抬眸,眼睛漆黑,眉宇间天然透着冷淡。

    容萸下意识抬眼,立时看向道旁。

    “太好了!”容萸歪过头看闻人翎,歪着头朝他笑,显露出这个年纪姑娘应有的天真和欢快,“青山,我分一个愿望给你。”

    百姓抱怨不迭,他们大多是周边村镇做买卖的,来县里买些货物带回村镇去贩卖。城门口不让通行,等他们回去都什么时候了。

    *

    看到周行义,闻人翎就想起空远辽阔的塞外,怎么也看不到头的雪原,绵延逶迤的山脉,一重接着一重,昏天黑地的大雪包裹了他所有的记忆。

    于是从不信鬼神之说的闻人翎,也双手合十在莲花灯前真诚祈愿。

    听到闻人翎的声音,老伯从草架取下一支糖葫芦递给坐在车上的闻人翎,又从他掌中取过铜钱,道谢。

    容萸怕人多碰着青山的伤处,将牛车赶到人群后的一块空地停下。

    众人惹不起贵人,纷纷往路旁站,牛马驴子各种牲口也被驱使到道旁。

    闻人翎微微侧目,小姑娘粉雕玉琢,像颗色泽极好的东珠,卷翘的睫毛在夜色中轻轻闪动,每一下都灵动轻巧。

    闻人翎摇头,放下手里的书卷,向她摊开手心,道:“可否借我五文钱?”

    垂目看书的闻人翎不禁抬眸,看到那些马奔驰的仪态,他就可以断定:这些马是骑军营里那些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祈求漫天诸佛让这个乐观又善良的姑娘愿望成真。

    “小气。”

    闻人翎垂眸:“许了。”

    薛娘子的丈夫抬起只胳膊挡着她的脸,一面拨开面前的人流:“麻烦让让,让让。”

    她许完愿,眯着只眼睛打量他。见他一直睁着双眸,眉头皱起,站着不走了,“青山,你许愿了吗?”

    杏花树下的闻人翎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将目光转向身侧翻花绳的容萸。

    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看向正在努力挤出庙门的薛娘子夫妇。

    容萸听见了,眨了眨眼,拉开荷包,数了五枚铜钱递过去:“你要钱做什么?”

    最终他离开时,只有无数百姓的诅咒、谩骂和怨恨夹道相送。

    观音庙外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春盛时节,大家挤得满头大汗,却还在一个劲儿往前挤,想去观音庙里上一炷香。

    没想到她会把唯一的愿望给他。

    如路人说言,那是一张年轻的脸。

    “容妹妹,让你们久等了。”薛娘子终于灰头土脸地回来,抱歉地对容萸说,“里面太多人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人。”

    容萸看清了城门口令人气愤的一幕,见那队人马一骑绝尘而去,才转过脸,却见身边的人身形很是单薄,树荫下日光浅薄,他在大树的阴影里发呆似的盯着一处。

    青山不爱说话,可看书却很认真,养伤的日子他手里总捧着书。

    “好吃吗?”闻人翎撞上她

    “兄长,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兄长。”周行义俯身,为他捡去覆盖在他头上的烂菜叶,不由分说,擦去他面上的唾沫,“别怪我,你活着,周行义永远都是闻人翎的弟弟,你死了,周行义才是周行义。”

    炫目的日光落在他脸上。

    骑军营的人到了这里。

    闻人翎静默地看着她吃东西,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的,像只悠闲自得的猫,并不急色,慢条斯理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美味。

    他逆着光,容萸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听到他侧过身,对站在路旁的男人招呼了声:“老伯,给我一串糖葫芦。”

    “这是京城来的钦差,捉拿北地逃兵的!”空地边有人眺望城门口的惨状,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对众人说,“身负皇命,踩死个人不算什么。幸好我们躲得远,要不然跟他们一个下场。”

    容萸点头,笑嘻嘻地道:“记住了,多谢爷爷。”

    经过城中最大的书房,容萸将车停在路边,将青山这几日看的书还了。县城离紫河村太远,以后在镇上借书更方便。

    观音庙前扎起祈神的莲花灯,足足有两层楼高,轻纱所制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在夜风中微微荡漾,像极水中随波的莲。www.niantao.me

    毛色发亮、壮硕结实的马背上男子被众人簇拥在当中,看到城门口的闹剧,他微蹙起眉,回头,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地上□□的伤员。

    闻人翎抿了下唇,“不告诉你。”

    “得到高僧来开坛做法,百年难遇呢!”他乐呵呵的。

    容萸捧着那串糖葫芦,轻声道:“谢谢。”

    身边的人突然咦了一声,指着那队人马,惊呼道:“你们看,那位就是上京来的钦差,没想到这么年轻手段却这么毒辣。”

    薛娘子将两枚铜钱塞到容萸掌心,“我请高僧给这两枚铜钱开过光,他说只要你绕着这莲花灯转三圈,再将铜钱放到功德箱内,满天神佛便能听到你许的愿,保佑你愿望成真。”

    很美好的味道。

    那么,周行义或许此时也在城中。

    “你许的什么?”容萸这才收了他的铜板,郑重地放进功德箱。www.chunyin.me

    容萸喜欢热闹,一手牵着牛绳,一边四下观望,看得津津有味。

    牛车缓行,在到城门口时,便见前方乌泱泱堵着大群人,腰上别刀的官差过来,让众人在道旁等候,不许再往前通行。

    卖糖葫芦的老人佝偻着身躯被挤在角落里,抱在怀里的草垛上还挂着零星几根糖葫芦。

    入口的是脆甜,糖衣被咬破,便是山楂果的酸。

    她的喜悦比街道两旁的花灯还要热烈。

    隔着面具,容萸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他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很柔和的笑意,转瞬而逝,像柳枝拂过湖心。

    “我希望青山能尽快好起来。”容萸脸上扬起笑容。

    那些马跑得飞快,为首的侍从见路口拥堵着人,完全没有放慢的意思,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冲撞上去。

    闻人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上了牛车,闻人翎躺在稻草上,身上盖张薄毯。

    容萸垂眼,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她有片刻的怔忡。

    闻人翎嗯一声。

    夹杂着恐惧的惨叫,几个人被卷到马蹄下,被拖行丈余远。周遭的人避让不及,你踩我踏,街边登时呼嚎声一片。

    “你的愿望呢?是什么?”容萸蹲在他面前,理了理他的袍角。

    容萸随他目光看去,街上只有哄闹的人群。

    容萸坐在车头,忽然有只手将葫芦棍塞到她手中,“给你。”

    顿了顿,她又说:“这次你节省了很多钱,不用还我了。”

    “青山?”

    他抬头,透过苍凉的囚车缝隙,他看到外面大雪纷飞,天地肃然一白。

    闻人翎眼眸低垂,看着落在手背上的香灰,唇角扬了一下。

    上京来的钦差最近在城里杀了很多人,众人不敢议论,摇头叹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就算被踩死也无伤大雅,真要去追究,说不定还会扣下个妨碍公差的罪名,连累家人。

    手中的糖葫芦,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容萸低头张嘴咬了一口。

    她刚刚停住,城里官道上,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蹄踏地如雷,气势凶悍,响彻天地,似在草原上驰骋一般。

    在医馆住了八天,容萸和闻人翎启程回紫河村。临行前黎大夫嘱咐,闻人翎的腿伤筋动骨,最近三个月不能落地,一年内不能做重活。

    官差凶神恶煞,不好讲情面,有人想跟他们理论,被抓着衣襟重重推搡在地,货物洒得到处。

    “没关系的。”容萸笑笑。

    容萸四处转转,见没有东西落下,扶着闻人翎登车。

    许久没吃,容萸早就忘了糖葫芦的味道。阿娘去世之后,她吃饭都艰难,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更是早就习惯,只有最近几年吃饱了饭,才会有闲暇去思念阿娘。

    “你在看什么?”

    “兄长,子义愿永随兄长,为你开辟前锋。”

    “走了,我带你回家。”声音软软的,因为治好病的喜悦,语气轻快,听起来很明朗。

    她像寒冬的暖阳,笑盈盈看过来的时候,让他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薛娘子发髻被挤散了,忍不住埋怨:“都说了不进来,你非要进来上香。”

    容萸轻哼一声,扬了下脑袋,束发的红绳随风轻轻晃了晃。

    容萸压抑不住喜悦,起身推着轮椅汇入人流,绕着莲花灯转了三圈,然后把铜板捧在掌心里闭目许愿。

    闻人翎垂着眼,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闻人翎不禁抬首,湛蓝碧空里,白鹤展翅而飞,恰如当初春雨后塞外的朗朗晴天。少年横枪挡在他的面前,身后是北魏的千军万马。

    逢场日的集市很热闹,吆喝声,叫卖声,羊肉粉汤沸腾的声音,如浪嘈杂,不绝于耳。

    少年掷地之诺,犹在耳侧。

    闻人翎凝眸俯视着她,久久未语。

    他在那片土地上倾洒了无数血汗。

    他以为她会许愿快点发财,或是早日挣脱泥淖。

    “容萸。”闻人翎忽然唤她,嗓音很轻,声线沙哑低沉。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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