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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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烈和陈大山已经认出来了，是周癞子父子。

    周癞子见两人看自己身上的草皮衣，笑道：“最近出来太危险了，家里婆娘就给想了这么一个招，给我们缝了这么两身衣裳出来行走的时候穿，不穿的时候洒些水养着，一件能管挺长时间的。”

    他站起身四下看，什么也没发现，正疑惑时，耳边听得极细微的簌簌声，这声音才响起，有人欣喜出声：“阿烈？大山？”

    他想求沈烈把他们家带上，但当初几家人逃时，沈烈只指点他爹往山里跑，并没有带上他们，这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

    沈烈看得直赞：“伯娘好巧的心思。”

    沈烈看着转眼已经隐进山林里没了影的几个男人，道：“可能是，后边小心点。”

    沈烈看看陈大山：“已经到这了，再有半天就能出山了，避开直面县城的三里村，绕一绕？”

    他说到这里想说什么，踟蹰一下，又没能张口。

    不过在往他们给沈金挖陷阱的那一片山行到半路上，沈烈忽然顿住了脚。

    谁也不知道外边什么时候才能太平，这时候，省粮那都是省命。

    周癞子叹气：“也是被逼着想出来的辙，你们没发现山里都没什么人了吗？”

    周癞子父子却比沈烈和陈大山都更高兴，如蒙救星！

    他说到这里就又没话了，周家老大看他爹一眼，心下着急，但急归急，话到嘴边，发现自己也一样开不了口。

    因是给许家运粮，许家这边许掌柜、许叔、许文庆和魏清和这几个能挑得了粮的一起出动了。

    一旁的许家人这时也都跟了过来围观。

    两人都是常在外走的，这点动静倒不至于就应对不过来，陈大山和沈烈一个意思：“把许掌柜他们安置在小金那个庇护所里，我们去探探？”

    施大施二和卢二卢三照例是要留下来防守山谷内围的，几只羊这几天攒了些草料，后边卢家兄弟和施家兄弟还会结伴出来把浸种好的黄豆下种，现今周边多了几家‘住户’，也不用顾忌留痕迹了，就近就能弄点叶子和草回去，沈烈和陈大山离开十余天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记得当时在十里村遇上周癞子父子，听说官兵围村第二日后这一片的庄稼都被毁了。

    那是人的骨架，甚至还有碎裂的衣片，上边嗡嗡舞着数不清的苍蝇，已经散发出浓浓恶臭了。

    沈烈看着那一片眼见着已经快熟的黄豆若有所思，过去查看了一下，在干燥的地垄间看到几个非常浅的足印。

    入夜各家一商议, 结果自不消说，答案那是相当一致：“种！”

    周家老大想着他娘和妹妹如果也被那些人发现，两手就发颤。

    这一猜测，在走过第二天，从第三天开始就再见不到人了，整整三天，一个活人都没看见，许掌柜心下都不安起来了。

    谁

    事情便这样议定了下来, 第三天大伙儿天一亮就出去了，这一天没去打猎, 而是分了两批，沈烈和陈大山各领一批，一批伐树给另两个山洞的门户先做好，简易的土灶也都垒上了，还用柴火烧过做了两顿饭食；另一批整地赶农时准备几天内先把秋黄豆种上。

    陈大山也想知道外边到底什么情况，他们在山里也不能对外边一无所知，两眼一摸黑，因而点头，一行人稍偏了方向，往十里村方向绕行。

    他看陈大山：“你的意思呢？”

    陈大山便问：“县里的人呢，城破那天有人逃出来吗？”

    陈大山看沈烈：“现在怎么办？还往县城方向探吗？”

    至下午终于见到了活人，沈烈倒是有心想打听一二，但对方一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沈烈他们手上的武器都是神色惊惶，快速避走。

    “外边这是出什么事了吧？”陈大山望向沈烈。

    外边明显有问题，他们还出去吗？

    深山里的野兽想也知道应对不了，路上安全没得保障不说，以后也不知会怎样，但山里的野兽和山外现在已经称了王的盗匪比起来，周家人更怕的还是山外这些披着王皮的盗匪。

    村外村的初步建设算是完成了，这个地方, 对于山谷里的人而言就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许掌柜几人有些奇怪，倒是陈大山，顺着沈烈目光看过去，过了几息，猛然反应了过来：“这些黄豆没被拔掉？”

    周癞子摇头：“有的吧，但很少，头一天还有人进山，后边就没动静了，应该还都困在城里，但那帮盗匪时常会出来，小股的人往山里招兵，后边招兵不成就抓丁，不管男女都抓。还有招流民的，从北边来的流民很多都被他们招进了县里，成一伙的了，前些时候还大队人马去打了周边的县，运了不少粮食回来，好像是又占了一个县了，现在这外边三天两头还会有盗匪进山转转，外围山里根本没人敢呆了。”

    周里正道：“外边水稻是种不了了, 种点黄豆和菜，只要能收进来那都是赚的，入冬咱也不必担心菜荒了，黄豆也能顶粮食的。www.boyishuwu.com”

    这很不对。

    已经到这了，沈烈是倾向于探个清楚的，取不取粮先不论，外边是个什么情形总要知道。

    “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怎么这时候又回村了？”

    “刚刚这儿有人。”

    他围着周癞子看了一圈，发现不只草皮，上边还稀稀落落挂着几十片落叶，人一趴下，那就是一片草地，逼真得紧，提起来细看，才发现是件用草皮缝制的衣裳，里层是密密的麻线固定着的，那些落叶也是用细麻线缝在草皮衣裳上。

    想象得到山里现在人怕是不会少，为防打眼，扁担挑筐一应东西都没带，准备出了山再想办法，只带了武器和外出远行必备的一些东西。

    这不是那些杀人越货的流民，看反应更像是本地乡民，也不止一批，人明显比从前更多了，但看到沈烈他们手上的刀身上的箭，无一例外都是面色大变快速逃了。

    然而，这种激动在赶路的第二天一大早看到林缘山道边四具被撕咬得只剩碎肉的骨架，就被兜头泼灭了。

    他们父子是亲眼看过那些盗匪怎么对待被他们逮到的人的，男人顺从的拉回去，不顺从的杀了，女人……那是求死都不能。

    他有些犹疑，便也说了出来。

    他们今天是来收豆子的，收了这些豆子后也准备往山里逃了。

    十里村彻底成了荒村，沈烈一行人潜进村去，不少人家的院子里杂草都生得半人高了，没处下脚。

    沈烈顾不得去怜悯什么，捂住口鼻带着一众人快速绕过那一片，走出好远才把手放下，道：“有人在往深处走，且还是明显实力不济的人。”

    这可真是说到大伙儿的关注点上了，沈烈道：“怎么回事？我们也奇怪，在山里走了三天多都没看到人，县里那些盗匪还在？”

    这些人中，如果说许掌柜是紧张，那许文庆就是激动了。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虽避难山中，但不觉得苦，倒像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尤其能跟沈烈和陈大山出行，那是激动非常，特意把之前借着练习的弓箭也借了出来。

    这样的情况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又见到一次，大家心都沉了下去，这一带的山极深极广，没人说得清到底有多大，而经历几朝战乱，大乾朝人口并不算多，整个祁阳县之前被困在县城也不过是数千人，能逃出来多少他们不知道，但就算大家都逃进山里，也应该是四散开的，理应不会特别密集，但这才多久，他们已经碰到两次死于兽口的尸骸了。

    周家老大还把身上的衣裳解了下来递给沈烈和陈大山看，其实是披风一样的，发现不对整个人伏在地上，再把头也盖住，找那种有沟壑的地方藏身，不让草皮衣显出人形的轮廓，大多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不谋而合。

    周家父子面上一起浮出愁色，周癞子道：“在，抓丁呢，先前那一帮盗匪攻进县城之后，占了县城就自立了个什么王，还封了不少官，他们先时在山里敲锣宣告的，我藏在暗里听见了，叫个什么王我也没记下来。”

    沈烈、陈大山和许家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远处一棵树下，一块草皮忽然一整个鼓起，变高，人立而起。

    许掌柜自己先慌了，道：“要么算了吧？我总觉得这静得不太对头。”

    形势正常时，青壮完全可以抱团在外围发展，形势真要是到了他们根本应对不了的地步，缩回山谷, 最多就是给出一个主家外出或是人去山洞空的假象。

    哪是什么草皮？那是披着一身草皮的两个大活人！

    沈烈看了看那片黄豆，道：“你们是为了这些黄豆留在这里的？”

    当日被困县城的人，在城破之后应是一个也没回来过，不过到底是不敢回，还是根本没能回，如今都未可知。

    ~

    “周大伯。”两人迎了过去，他们压根没想到在十里村会再次碰上周家父子，在刚看过十里村的荒凉后，见到还活着的且有一两分交情的同村人，这无疑是让人高兴的事。

    周癞子连忙点头：“是，我们家没什么粮食了，当时村里粮食都被拔了毁了，我们藏得不算远，回来看见了……你也知道，我们种地的哪舍得这么祸祸庄稼啊，加上又缺粮，等官兵走了就挑了两片位置偏的地儿，挑了些没被毁得厉害的黄豆又给种了回去，有些没活下来，有些成活了，上次碰见你们，其实我们不只是进村找东西，也是来给这些黄豆浇水的。”

    第四天就是和许掌柜约定的出山运粮的日子了，六个山洞，三个在外表看来都是已经住了人的模样, 大伙儿当初离村, 家里的锁头都是带了出来的, 门锁一挂，这就是有人住, 但主家出去行猎采集了的样子。

    沈烈和陈大山更感兴趣的却是两人身上那草皮，周癞子父子二人都已经大步奔过来了，那草皮愣是还稳稳披在身上，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