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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又回过神:“不对不对。滕娘子,现在跟你抗衡的是妖力,与我胖不胖没关系。要不你把我的镇坛木取出来,就在我前襟里。”

    她勉强稳住心神,环首四周:“霍丘,你在哪?”

    推开两边的厢房,里面的酒客正忙着推杯换盏,霍丘赔罪退了出来,头一回遇到这样诡异的情形,他深觉有异,悚然往回奔:“公子,无人。”

    老道士面对热情的众人,笑呵呵把双手往下压了压:“不忙不忙,贫道之所以给银奴做下这桩‘玄鉴导引’的法事,无非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撞到贫道之人。知道你们个个都有困厄之处,但也得遵从缘法不是?”

    就在这时候,廊道旁传出一个小孩的呼救声:“滕娘子,我是弃智,快救救我!”

    老道士大惊:“不可,不可。”

    滕玉意这才发现弃智身后并不是厢房,而是一间烟雾缭绕的庭院。

    滕玉意惊愕不已,这人究竟是谁?就算靠着骗术能敛下横财,怎会骗到宫里的东西。

    里头的酒客早不见了,庭院里荒烟蔓草,透过轻纱般的雾气,隐约可以见到院子当中有口井。

    纸人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儿子银奴垂下来的胳膊,双肩抖抖瑟瑟,看起来也像在哭。

    妇人身上衣装多彩,又刚从彩凤楼出来,任谁都猜得出是楼里的假母之一,这老道不挑别人偏挑中楼里的假目……

    萼姬含嗔带喜:“公子这是什么话,儿大不由娘,奴家这两个女儿花苞一样的养这么大,巴不得被公子这样的人物拐跑呢,走了一圈该乏了,公子快回二楼坐下,奴家亲自烫几壶美酒来。”

    银奴从怀中掏出几缗钱,非要给老道士。

    正要收回目光,滕玉意一怔,如果她没看错,道士脖颈上竟隐约有个赤色的烙印。

    有心留下来看这老道耍什么花样,却又惦记着去找蔺承佑,要是迟迟找不到这厮,今晚等于白跑一趟。

    她寻思着要走,谁知这时候,老道士扭头朝她看过来,目光中带着三分谑笑,又有些轻狂嘲讽的意味。

    她不敢多看,究竟是什么妖异,竟转眼将厢房变成这副光景。她抱着弃智水桶般的腰,使劲往后拖,然而拖了半天弃智纹丝不动。

    好不容易挤入人群中了,就看见地上有个四五寸高的纸人,纸人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居然在地上走来走去,而且动作灵动,几乎与真人无异。

    卷儿梨和抱珠诧异道:“公子,怎么了?”

    这也就罢了,老道里头穿的那件白纱襌衣,用的是上等的纺花葛纱料,这纱料表面上与寻常料子无异,常人很难看出其贵重之处,只有穿过的人知道,它轻薄如云冬暖夏凉,一匹足值千金。

    一时之间,占卜、算命、问宅的,问什么的都有。就连彩凤楼里的假母和名伶,也频频出来热闹。

    滕玉意这才看清老道士的眼睛,尽管藏在两条长长的白眉下,那双眸子竟极为漆黑灿亮,眼神如此熟悉,究竟在哪见过。

    滕玉意看霍丘神色不对,隐约猜到发生了何事,爆竹的声响就在廊道,为何看不见弃智。

    滕玉意总觉得这老道士油嘴滑舌,笑得也太假,如今他挑中这妇人,更让她觉得这老道士别有心肠。

    弃智额头上满是汗珠,哭道:“我、我不是故意吃这么胖的。”

    男子垂泪道:“道长真乃神人,这纸人与亡母神形毕肖……”

    滕玉意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回头看,就看见一位三十左右的俊俏郎君远远踱来。

    道士只扫了滕玉意一眼就转过头,笑眯眯引着那妇人往旗亭走,边走边对众人说:“莫要急,莫要急,一个一个来。”

    “银奴,今晚算你有造化,叫你遇到这样一位高人。”人群中有人道,“全了你母子相见之谊不说,还替你烧了这么多供奉给你阿娘,你别光顾着哭,还不赶快谢谢这位道长。”

    滕玉意心不在焉道:“无事。”

    滕玉意气骂:“你一个茹素的小道士,干吗吃得这么胖?”

    老道士扶起银奴:“贫道不过是借妙术以达观罢了,你跟你阿娘本就尘缘未尽,注定有这一面。”

    霍丘盯着老道士,缓缓摇头道:“小人眼拙,未能看出门道。”

    弃智死死扒着房门,冲滕玉意大喊:“滕娘子,你身上有五美天仙符,所以才会不小心闯进这妖怪设下的结界,你现在回不去了,快把我拖出来,只有我们观里的镇坛木能破了这幻境。”

    “紫云楼。不不,紫云楼里的揽霞阁。你和师兄商量要把树妖吃了,又嫌树妖的皮肉太糙。”

    弃智急声道:“我力气不够了,待会再细说。滕娘子,妖物就在附近,无论它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当作没看见,先把我扯出来再说。”

花丛前,老道口中念念有词,惹得众人时时惊叹。

    滕玉意转头看过去,空荡荡的廊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跟厢房里的某个人角力,俨然被困在了门口。

    滕玉意顾不上擦汗,探手去摸,背后突然掠过一道凉风,有个男人的嗓音远远飘来:“小娘子,你在做什么?”

    滕玉意不敢靠近,却也无处可退,走到楼梯口试图往下走,却怎么也迈不动步。

    滕玉意心几乎从胸口蹦出来:“你既是弃智,应当知道我为何会来此处。”

    “我们第一回见面是在何处?”

    她想起绝圣递给弃智的那根令箭似的物事,心中一震,忙低喝道:“霍丘。”

    众人不敢再吵嚷,安静下来眼巴巴看着老道士。

    “滕娘子,你不相信我?我真是弃智!刚才的令箭就是我放的,我知道绝圣和师兄就在附近,不知他们能不能及时赶来,我现在够不到我怀里的镇坛木,你快帮忙扯我一把,不然我就没命了。”

    这人头上簪着一朵芍药花,目光缠绵,笑容浅淡,可不就是早前她看到过的那个男子。

    不过这也寻常,常年在外游历之人,身躯有衣衫遮挡,脸上却饱受日晒雨淋,比起身上的肌肤,面容大多要沧桑许多。



    廊道还是那个廊道,只是灯火幽微,别说霍丘,连萼姬她们都不见了。

    老道士露了这一手,众人更相信他神仙再世,一口一个“老神仙”,按耐不住涌上去。

    饶是如此仍麻烦得很,接二连三,符纸相继在袖笼里自燃。

    老道士假惺惺道:“贫道乐道自娱,你若是非要以这腌臢物相赠,不如全数供奉给你阿娘,贫道持咒帮她消除生前孽障,也算是功德一桩嘛。”

    说着便屈膝跪下,抚膺恸哭:“阿娘啊!儿不知你在下面这般受苦,都怪儿不孝,阿娘在的时候,儿没能好好侍奉,娘走了,儿也供奉不周。儿无脸苟活,随娘去了吧。”

    滕玉意带着卷儿梨和抱珠往里走,走到老道身侧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老道士的缁衣后领露出来一截脖颈,竟比脸上白净许多。

    “道长要是不肯收,就是存心折煞小人。”

    滕玉意低声问霍丘:“可看出什么不妥?”

    话音未落,那纸人又有了反应,松开庙客的胳膊,冲老道士俯下身,俨然在向老道鞠躬。

    “此地有异,先不管了,那个叫绝圣的道士还在楼下,我们速速离开此地。”她急欲下楼,袖笼一热,符纸突然烧了起来,滕玉意猝不及防,吓得赶快掏出符纸,好在那火似乎与明火不同,很快就化为灰烬。

    滕玉意连连甩袖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怪东明观的道士一下子给她塞得太多,还是该怪自己没及时把这堆东西扔了,慌忙道:“霍丘,快来帮忙!”

    男子手中拿着一条绿萼色的女子画帛,边走往放在鼻端闻嗅,仿佛画帛上藏着什么香味,让他爱不释手。

    奇怪她这边手忙脚乱,霍丘竟毫无反应,滕玉意脑中一空,抬头才发现身边早已无人。

    霍丘领命,率先往外奔,滕玉意一撩长袍,也出了房间。

    滕玉意奔过去:“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被困在此处?”

    滕玉意看不出门道,决定先进彩凤楼再说,刚上二楼迎面撞见萼姬,滕玉意指了指身后的卷儿梨和抱珠:“如何?完璧归赵了罢。”

    她现下也穿着这种纺花葛纱料襌衣,家中只有四匹,还是头些年阿爷得胜归朝时圣人赏赐的,她这几年长得快,裁一件襌衣布料便少一截。

    大伙轰动不已,银奴更是痛哭流涕,看客中有几个心肠软的被勾起了伤心事,竟也跟着一起流泪。

    “知道知道!”弃智拼命点头,“你要师兄帮你解开煞灵环。”

    纸人对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展臂伸腰,像在比划着什么。这中年男子鸠形鹄面,生得一脸苦相。从穿着打扮来看,似乎是彩凤楼的庙客。

    老道士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恰好一位锦衣云鬓的妇人闻讯从彩凤楼出来,老道眼睛一亮,掩不住喜色道:“就这位娘子吧。请随老道来,那边有家四面开窗的旗亭,不避人,又清净,凡有不便当众诉告之处,可单独告知贫道。”

    银奴哭道:“道长恩同再造,往后只要有用得上小人之处,只管告知小人,小人贫贱之躯,旁的拿不出,只愿为道长肝脑涂地。”

    滕玉意往楼上看了看,弃智进楼这么久,也不知查出什么没有,她负手往上走,刚坐下来不久,廊道忽然古怪地炸响一声,依稀像除夕的爆竹(注2),长长地呼啸着,尖锐又突兀。

    老道士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看懂你阿娘的意思了?她没怪你,要你好好活着,你阿娘如此惦记你,你也多尽尽孝心,往后记得多给她烧些供奉。”

    萼姬和卷儿梨抱珠茫然矗立了一阵,胆战心惊跟着出来。

    滕玉意说:“借过、借过。”

    那声音从左侧廊道尽头传来,沿路跑过去,廊道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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