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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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慈垂了目光，望着铺在圆石上的白雪，他面色愈发沉重，良久才道：“只怕此举不合皇贵妃娘娘遗愿。”

    周慈忧心忡忡道：“道执，殿下之事，能作主之人，除了父母，勉强只剩下你这位老师。我把情况向太医院报了，上头那位，看样子是打算对殿下彻底不管不问了。殿下年纪还小，你心里得有个主意。夏先生路过靖都暂歇两日，是否去寻他，该是你决断之时了。”

    商白珩听他自称学生，立即肃然道：“殿下请说，我定当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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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白珩在燕熙醒来前的凌晨，把周慈叫到灌风的廊下，格外严肃地说：“殿下想用非常之法，强健体魄，练武自保。”

    燕熙道：“其一，我身体底子太差，甚至称得上是残破，我不奢望能健康，但至少得看起来健壮有力。其二，武学之道若要有所成，必得有童子功，我已错失年岁，难有大的进益。如今纷争加身，我必得有自保之力。老师，有何法能让我身强力壮、武功速成？”

    周慈错愕地抬头，见商白珩神情凝重，他沉吟道：“殿下思虑渐长，愈发有贵人之相。皇贵妃娘娘临终所托真乃有迹可循。”

    商白珩默了片刻，还是就事论事道：“时移事异，若不行此举，只怕更难如娘娘所愿。”

    昨夜里一惊一冷，他这身子后半夜里就烧起来了。

    周慈望着那白雪，见那白雪渐化，盖住的硬石已露出大半。

    燕熙这场病缠绵了半月仍不见好，身形不见销瘦，反而更见臃肿，面庞苍白，气息病弱，精神十分不济。

    燕熙略垂着脑袋瞧过去，这让他看起来略显稚气，可他说的话却条理清晰：“第一，我想学武，想请老师替我请一位武师。第二，我想治病，不论用什么方法，让我身体健壮起来。”

    他只要这六年。

    燕熙料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他中毒日长，商白珩与周慈却迟迟未有动作。

    燕灵儿似乎懂了什么，这些日子寸步不离守望在燕熙身边。

    “可是……”周慈低沉地说，“既要解毒，又能提振潜力，只有‘枯荣’有此药效。可‘枯荣’已不成双，如今只有‘荣’在夏先生处，‘枯’已无迹可寻。殿下若当真用‘荣’来解身上之毒，又用什么来解‘荣’之毒呢？”

    燕熙弯了眼，说：“很好，那便五年。”

    非常之药，寻常是不敢给皇子用的。

    商白珩在方才那一瞬有某种挣扎的沉默，在短暂的目光征询中，他冷静地说：“私情不可废大义，我商道执坦坦荡荡，何来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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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熙这般想着，冷着脸，再一次倒掉了今日送来的汤药。

    周慈正好这日不当值，被商白珩请来，施针加重药，才让燕熙在第三日午后醒转。

    周慈道：“娘娘并未告知于我……我也是听说是娘娘临终特为殿下取了表字时，才知其意。”

    商白珩果断道：“我即刻去寻夏先生。”

    他面色闪过一瞬的惆怅，而后渐而冷凝，他忽然释然般笑了一声，道：“我有何可悔？我在这世上已无牵挂，往后事事非非，再困不住我了。”

    这日，周慈找到商白珩说：“虽说此次殿下所中之毒一时无解，可按我的方子，只要每日服药，也得有几分起色。殿下病情无端反复，如此短时还好，若多折腾几次，要伤到根本。”

    商白珩略一思忖答：“第一条，请武师好办，裴太傅提过此事，下官去禀了太傅，再到武英殿去呈请便是。第二条，殿下所指健壮是何意？”

    燕灵儿却似死铁了心般不肯信，难过时总是抱着燕熙一遍遍叫：“哥哥不要离开我。”

    商白珩也瞧着那块硬石，他听出周慈尚有话压在心底，体谅地没有追问。

    商白珩先是一喜，转而品出对方的言不由衷，问道：“你既已有先手，便是早有所谋，为何临到头又迟疑不决？”

    第二天，燕熙便病得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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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刹那，商白珩满心的志向如烈火般燃烧起来，他平视着燕熙，吐字清晰：“韬光养晦，谋定后动。”

    周慈连着几日来，不见燕熙病情好转，反而一日日地病气渐重，他急得团团转。

    商白珩却没顺着对方的话，他在这一刻又想到了那夜里的流矢与受辱。

    周慈目光凝在那白雪之上，他语气很沉，又有几分黯然，他说：“夏先生近日进京，我已传书请他来。”

    燕灵儿嘟嘴说：“我才不要附马！”

    周慈摇头：“殿下身体底子太差，加之已错过年纪，恐怕很难。”

    商白珩从燕熙纯净稚善的眸光中，敏锐地捕捉到某种深藏的野心。

    燕熙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宋北溟也来过，他静下时，拿起那枚飞镖查看，上面的血迹已干，可当时种种坦诚相贴犹在眼前。

    燕熙耐心哄她说：“哥哥还要等着看你招附马成家呢，你放心。”

    商白珩骤然愣住，他瞧向周慈转来看他的忧郁的眼，他们沉沉对视，而后分开视线。

    五年后，是天玺二十二年。这一年，正好是皇子们斗争最激烈的时刻。

    日子病怏怏地过着，燕熙在耐心地等待一个转机，他要换一个如火如荼的六年。

    燕熙点头，他格外认真地望着商白珩：“老师，学生有两个请求，恳请您帮我。”

    直到这月十五。

    商白珩转向望着不知名的某点，他思考一向很快，方方面面的利益转瞬便在脑中权衡个遍，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反问道：“悲野，你悔了？”

    商白珩也知夜里除了刺客，另有做乱者。

    商白珩道：“娘娘此生，为所求之道燃尽所有。娘娘何等聪慧之人，她既将殿下送入此局，定有深意。可如今道阻于此，我等被困难行。若殿下出事，娘娘又已去，谁来指定新人？”

    他脸色冷沉，径自说：“殿下若不能自保，恐怕活不到事成之日。此前的投毒，昨日的刺杀，往后还有多少凶险？如何确保万无一失？此番以退为进其中凶险你岂会不知。悲野，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终于等来了周慈，燕熙知道他要的转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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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熙平铺直叙，商白珩却听得惊心动魄，商白珩捕捉到当中要紧问题：“殿下所指速成，是指多少时间？”

    “娘娘做此打算，毫无征兆。我原以为是临时起意，如今看来却是深思熟虑，殿下天资聪颖、心性坚忍，确实是可造之材。”商白珩点头，沉思了片刻，追问：“我方才所问，你可有应愿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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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慈扭头望着商白珩，面色竟是出奇地沉重：“沉疴难治，药石也有失灵之时。保得殿下延年益寿尚且艰难，要提振体魄无异于逆天而为，恕我无能为力。”

    燕熙知道自己这么早死不了，便总是笑着宽慰妹妹。

    商白珩不假思索道：“不出五年。”

    燕熙眨了眨眼，他天生有一副天真无邪的魅力，话音也浑然轻盈，他的眼神在月色下出奇的纯粹，他问：“学生也想问先生，先生欲我成大器，所待时机还有几年？”

    以及，救命之恩。

    商白珩没有回答，而是另问：“悲野，你可知娘娘为何临终改变主意，给殿下取了‘微雨’的表字，一力将殿下推上这个位置？”

    商白珩何等聪明之人，他将对方情态看在眼中，想到周慈在内廷与唐遥雪多年互相扶持，情谊笃深。

    燕熙笑说：“都依你，你说不要便不要，姑娘自己且有的是自由畅快。有哥哥在，灵儿想怎样都成。”

    看来商白珩与周慈还在犹豫，该推一把了。

    燕熙于风花雪月上是一个冷情的人，他并没有往旖旎的方向去想，他只是单纯地想——若有机会，该谢一谢宋北溟的不杀之恩。

    “悲野，你一贯果断，”商白珩轻嘲道，“几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

    这天夜里的刺杀最后也没查清主使，外人只知有人来行刺。

    他赌周慈有某种秘药，早在唐遥雪身受重伤却能诡异地起身安排后事时，他就有此猜测。

    商白珩也正为此犯愁，他若有所思地瞧向望安从燕熙屋里捧出的痰盂，沉声应道：“我知。”

    周慈望着那硬石许久，直到那上面一点白雪也化尽了，他才极轻地喟叹：“雪化了。”

    周慈说：“可是道执，以他日换今时，当真值得么？”

    “我要多言一句。”周慈愁眉紧锁，劝道：“你前日问我可有悔，如今我也要问你，你会悔么？”

    “道执。”周慈还是看着那片白雪说，“我为医者，早已见惯生死，许志之年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我为所图之道，皆可抛却性命。只是，他好歹是你唯一的学生，你是否想过，或有一日，你会为今日之决而悔？”

    可商白珩没看清来人，那一幕又难以启齿，他见燕熙没有提起，明白燕熙是在委屈地维持体面，于是他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