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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耳听为虚,此事我还需再想想,既然答应了安怀然要揪出凶手给她那一双儿子报个仇,那我就得谨慎些,仇要是报错了,后患无穷,麻烦不断,难再清静。”

    赵呵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道:“打听到了,你在魔教里,名唤祸水。你们教中的人都说你是祭司,左护法是江湖人的说法,教主已有半月未见,出主意攻占江南剑庄的是伥鬼,她是你们教中的护法,江湖人说她是右护法,我看她倒是像个教主了……”

    “原来这才是安怀然弃庄逃命的原因。”

    祸水嘴唇紧抿,戴上面具,敛气起身,走向雨幕。

    赵呵没有拦,她盯着某个方向,明亮的眸光似乎要穿破朦胧的雨幕看透藏在其中的那个女人。

    或许是这种“平整”触动了他内心的前尘往事,胸口震颤,一口殷红血吐出,落入湿润的绿泥之中,揉在夜色的黑暗中,看不分明。

    “我可差不动,哈。你是看上我们祭司了?”魔教弟子道,“不愧是祸水。”

    又是一道箫声,如解除命令。

    “我爹教我,看到落在泥潭里的美人要善待些。”赵呵直白道,“所以我会把他带走。”

    红衣男人毫无反应,昏得彻底。

    赵呵突然出声道:“别的不知,但安怀然的一双幼子,不是你所杀。”

    不知为何,他不愿再去看那双眼睛,将视线错开后,他沙哑着嗓音开口。

    祸水松了口气,惊觉到自己失态,眉间添了几分担忧。

    “你差遣过他吗?”赵呵撕去面饼边,边吃边问。

    当然,她比叶柳清悟性还要可怕一些,这也是叶柳清亲口承认的。叶柳清三十才悟到剑本无形,人即是剑本身,而她十五就人剑合一,十八下山就根本不需随身携剑了。

    祸水收起针,挣扎着起身。

    “这便对了……我这样的鬼魅,是无法回到人间的。”

    祸水神情微怔,她说这句话时,目光里没有他熟悉的肮脏渴求,仿佛是庙里的神佛,平静地问你是否需要救助。

    等月沉至棺木下,他才将坟泥推好,两方棺木入土。盖实了最后一剑土泥,地面完整,如同一切都未发生,也没有人长眠在此。

    祸水看见,慌张道:“脱手,烧了它!”接着是一阵咳嗽和破碎的呼吸声。

    祸水不言。

    “你浸毒多年,几乎靠一口气和运气悬着命,此次像是触景伤情,令你多年郁结于胸的那口怨气刺到了心肺……”

    他那红衣上落满了雪白的光,连同人的轮廓都虚幻朦胧了,胸口的起伏,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与他颤抖的手更是清晰,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不信鬼神一说。”赵呵道。

    “这是什么?”

    霎时间,几道绿虫从那一家老小口中钻出飞向密林,人接连倒地,胸口微弱起伏。

    外面突然下起了夜雨,这是天亮前的雨,冷湿的雨水中还带着即将迎来光亮的暖意。

    当时,她与魔教中人聊开了后,一边吃烤饼一边问道:“祭司是你们教中排第几的?”

    赵呵将他扛在肩上,嘴里嚼着药草,足尖在湿润的泥土里轻轻点了几下,只在青苔上落下了浅浅半道的凹痕,人就掠出去了几丈远。

    “你既已知我是花月神教的祭司,又何必多管闲事?”祸水道,“我杀人无数,还亲手屠了江南剑庄,杀了安怀然的一双幼子,是万恶不赦的恶鬼,你杀了我,才叫积善行德。”

    话还未说完,赵呵抬手,手掌轻轻一翻,两根皙白的手指间多出一枚米粒大小,硬邦邦的荧绿色“石子”,耳边同时落入一道鬼哭似的箫音。

    一身红衣的祸水悠悠转醒,仍然和初见一般,抬手的谢礼就是一排毒针。

    “诶,怎么样,我带你脱离魔教,治好你的病。”

    一道沙哑的笑声远远近近透过雨幕飘来,似鬼似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应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自己硬劈出来的一条不要命的功夫。

    而越是如此,他的神情愈加平静,仿佛疼痛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我从未见过杀人还管埋的。”赵呵道。

    赵呵似在思索,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洞外的细雨幕,转瞬,她那双清澈的黑眼眸望向了祸水。

    红衣男子眉头微微蹙了下,捏起衣摆上的面具,缓缓起身,眼前模糊一片,黑血似的阴影笼在双眼前,勉力扣上面具便散了劲。

    “我问过,你们入庄前,那两个孩子就死了,悬在梁上,应该是剑庄自己人杀的。”

    祸水低声道:“你又未亲眼所见,怎知不是我杀。”

    赵呵风似的,无声无息不见了。

    赵呵眯起眼,原本的圆眼变的细长而凌厉。

    “你躲过了我的宝贝虫孙,还是第一个,这次,我就放你一命。”女人声音飘远。

    “当年教主将他从江南剑庄抢回来,很快就失了兴致,是护法收了他。后来长大了点,护法想给他个头衔玩玩,就让他做了祭司……我入教时,他已经是祭司了。教中规矩,你要是功夫在别人之下,那是可以被肆意驱使的。祭司长到十九才凭魔功在教中立足,之前可就苦了……”

    再比如善医,她和叶柳清一样,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是治什么的,打眼一瞧心里就有数。

    是林边那家猎户,她路过时,还瞥到了这家进林捕猎的女主人。

    空气中飘来喑哑的箫声,呜咽滞涩短促,如干涸龟裂的土磨成了灰,从粗粝的石头上擦过,传进耳中,在骨头里烙下不舒服的印记。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的人,红衣男子默立许久,才如梦初醒,继续挖他的坟。

    “年轻人,好剑气。”那女人嗓音沉哑,却字字含笑,好不正经,“祸水,该回了。”

    祸水紧皱着眉,一阵痛咳,吐了几口血后,呼吸才渐渐平稳,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唇边的血越加刺目。

    祸水不再言语。

    赵呵轻轻拽住他的衣角,仅是如此,便让祸水前功尽弃,重重跌了回去。

    榕树后的月又沉了些许,两口棺材正在那硕大的月之中,映得冰凉死寂。

    朦胧中,白月在旋转,眼眸中最后捕捉到的,是五彩斑斓的风。

    红衣男子垂顺的发丝微微荡了下,抬眼再看,果真无人了。

    有时候也不怪赵呵怀疑自己的身世,明明她真的很像叶柳清,比如善剑,她第一次摸到剑,就觉得这东西跟她的四肢一样,生来就是通着的。

    “我可以。”赵呵吃完最后一口饼,收回酒袋一口闷了润喉,平静道,“我是天下第二。”

    叶柳清在没能一剑惊动天下前,是个医术高明的奇才。后来隐居云间山,为了照顾怜哥,医术又进展了不少。

    赵呵摸了脉搏,这家人虽未断气,却伤了根骨筋脉,活着也是会喘气的活死人。

    赵呵没看出个所以然,松开手,那“石子”碎成两半,扑落在地,竟是条蜷尾抱头团成球状的毒蛊虫。

    巡夜弟子捧腹大笑。

    “你求死?”赵呵问。

    赵呵:“你是人,是人,便能拽你出……”

    把人带出魔教范围后,寻了个山洞坐下来,伸手叩住他的脉搏,闭目静思。

    “赵姑娘可在街上见过鬼?”

    她会医,是跟叶柳清学的。

    赵呵不急不躁,吃饭睡觉般淡定收了他的针,很自然递还回去。

    “打听你名字太难了,入教晚的竟说不知道,我吓唬了好几个,才找到个入教七年的,她说你叫安怀玉,十年前魔教教主亲自从江南剑庄抢走的小公子,我问她你练了什么邪门功,她也说不清……我只好亲自来问脉了。”

    他叹了口气,道:“这位武林侠女,你到底图我什么?”

    赵呵道:“我家亲长已不在人世,他们还在世时,曾教导过我,入世要积善行德。”

    赵呵道:“我能带你离开魔教。”

    “好薄透的底子。”赵呵收回手,看着昏过去的魔教祸水,纠结挠头。

    赵呵把嘴里的草药吐了,塞给了他。

    祸水停滞了片刻。

    功成于自毁。

    随着她的话语,几道人影出现在山洞旁,男女老少,似是一家人,神情举止呆滞如死人,僵硬地停在洞边,死气沉沉地望着祸水。

    江湖有传言,南疆魔教护法伥鬼,持一把魔箫,能蛊人心,能驭活人化身厉鬼,食亲朋血肉。

    她刚刚逮了几个魔教徒,软磨硬泡的,隐约揣摩出了祸水的魔功练法。

    唇边的余血沿着下颌低落在暗红的衣襟上,融进这片血色,只要擦了脸上的血迹,就像从未咳过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是护法的人,在护法之下。”入教七年的魔教弟子是巡夜途中被她拦下的,也不知两个人是怎么聊起兴的,这巡夜弟子喝着赵呵递来的酒,就把自己知道的讲给了赵呵。

    “你可带不走,他是护法的人。”

    赵呵一路说个不停,身上的红衣男人根本无力气阻止她,像在风中飘荡,不知过了多久,心下一实,落地了,才彻底断了那根惊弦,昏进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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