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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亲卫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声音,在安铎的示意下重新退后两步。
他这话一出,在座众人的神情全都发生显著的变化,连一直抚抱着小皇帝的周太后都下意识停住动作,所有人都被这两句话吓到了。仗打到现在,周国已经陆续往外发了六十多万兵马,算上国内四散的,如今还剩下二十万不到,若是还要再集结一支百万人的军队,那真是要榨干草原八部的所有家底,一旦失败,周国将顷刻灭亡。
金帐宫中,被侍者叫醒的小皇帝塔真穿戴整齐、惴惴不安地坐在父亲生前所坐的黄金椅上,椅子骨架太大,而他的身形又太小,像是深陷金色流沙一般,他只能紧紧攥着袖中的手,靠在母亲的右胳膊上。母亲感觉到他在轻微颤抖,不着痕迹地贴近他一些,柔声道:“没事,今夜王爷们要商议要事。”
他话锋一转,道:“只要打下南朝,周国将拥有天下最肥沃广袤的土地,仓库中会多出数不清的粮食、珍宝、奴隶与战马,我们将创建一个史上任何朝代都无法比拟的伟大王朝,北至敕勒川,南到海陵国,所有人都将臣服在汗国的天威下,这是神的旨意。”他抬手将光洁的黑曜珠串轻抵在心脏处,对着他心目中的长生礼,所有人见状都跟着抬手按住左胸口以示敬畏。
赵慎循着动静来到山坪上,注视着东南方那团闪耀夺目的火光,慢慢负手而立。m.chuangshige.com他身后的萧皓眼中流露出诧异,下意识道:“那是什么?”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一生曾屡次濒临生死绝境,却最终都能苏醒过来,或许是因为在这世上仍有放不下的事,所以才会如此不舍得吧,是亲人,家国,还有那双如水的眼眸。赵慎望着那白雪皑皑的北方故土,眼神渐渐缱绻起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枚青玉制的双鱼扣,摩挲许久,翻手将红色挂绳卷了两圈,轻轻搭在手背上,然后重新负手。
他问道:“所以还有多少时日?”
周太后的话被粗暴打断后,脸上倒也没有别的神情,只垂眸默然抱着四岁的小皇帝。
相较于南朝捷报频传的盛况,周国境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军队大败的消息接连不断传至大京中,气氛前所未有的肃杀。对于京中的王爷来说,明明眼见着局势一片大好,古颜不久前还夸下海口将直取盛京,结果不过短短一个月,战况竟然急转直下,把幽云吐回去了不说,连一场胜仗都再没打过?
和克烈翻手轻抛手中的珠串,道:“铁勘木一战,他手中兵力损失近七成,南朝目前应该有八十万人左右,京中的支援断断续续,去个几万人当场蒸发,等同没去过。周国若想打赢这场仗,只能押上草原八部所有兵力,重新集结一支百万人的军队,与南朝决一死战。”
萧皓不解道:“他是在做什么?”
只觉得,人生真像是一场梦啊。
周太后轻声的话尚未说完,大王爷和克烈的亲侄子真颜直接道:“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诸位王爷还是要站出来说两句?要不要继续打,还能怎么打?”他语气极冲,全然不像他平时稳重的性子,葬身明山岭的北部精锐中有四万人出自他的部族,可见今晚这战讯有多令他气急败坏。
半夜时分,在得知明山岭一场惨败史无前例地葬送掉二十万北部精锐后,大王爷和克烈下令召集八部亲王入宫商议对策。脚步声在深夜显得有几分杂乱,冷风吹鼓着大氅,八部亲王不约而同地阴沉着脸色往前走,宫中的薛怯提着灯快步给他们领路,却仍是因为动作过慢被其中一位脾气暴烈的王爷猛的踹了一脚,“滚开!”那侍者摔在地上,磕了满脸的血,也不敢哼声,忙迅速爬起来退到一旁。
真颜听出他在骂自己的弟弟,一时更怒,“你别扯别的,仗打到今天,乌力罕不也是没赢过?你要说打仗的人人不行,难道是所有人都不行了?当初是谁声称梁朝绝不会出兵,结果为什么打到一半会冒出百万人的军队?一点准备都没有你说说怎么打?”真颜说这话时不忘回头看一眼四大王爷,尤其是和克烈,好在几位王爷都慢慢转着手中的珠串,没什么表情。
亲卫道:“两年间,梁朝一直处于内乱中,先是凤凰台之变,广阳王与他的儿子赵慎造反,没有成功,后来皇孙赵衡与梁朝廷隔着津平古道对峙,双方激战,战争持续发酵,境内百姓四处流散。幽州我们被攻破后,以梁朝前丞相谢照为首的京梁集团反对出兵,但不久后,梁中书令谢珩忽然弑君,立永江王的儿子赵新为皇帝,杀光了朝廷大臣,自那之后,十三州开始向外发兵……”
赵慎听着他这谜语一般的回答,道:“两年?”又道:“一年?”孙澔沉默着没说话。
他想到孙澔随军来西北前曾对他道,“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像殿下这般心志的病人,这病我治不了,将来只看殿下自己能支撑多久。”
周国皇宫。
和克烈道:“若是一直输下去,如何能打下南朝?”他一开口,大宫中顿时安静下来,连真颜都不再怒气冲冲,转而挺背端正坐好,仔细听他说话。
本就战事失利着急上火,又被当头砸了一口锅,皇雀青筋暴跳想要反驳,安铎一直摩挲着袖口的雪羽花,忽然抬手制止他。他站起身,对众人道:“南朝向西北发兵确实是我没有料到的事,前线失利,这是我的过错。”
安铎道:“南朝对外发兵有其原因,不过事已至此,确实多说无用。”他没看其他人,只对着始终没发话的和克烈道:“这场仗打到今天,周国已经投入大量的兵马物力,一旦停战就是前功尽弃,想必草原八部全都不会同意。要想解决眼下周国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下南朝,无论输掉多少场仗,只要最终能打赢,以梁朝充沛的物力,周国很快能从衰败恢复过来,到时今日的失败全都不值一提。”
周国的王爷们被这当头棒喝给打懵了,若是僵持也就罢了,可军事要塞一个接着一个的丢,连京中支援都等不及直接一溃千里,前方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数月不到,双方的心情和刚开战那会儿相比正好对调。
和克烈看向众亲王,“草原八部分分合合三百年,打了几千场仗,懦夫已经绝种了,上天用这种方式挑选出无畏的勇士,是为了让他们去践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使命。今日在座的诸位继承草原上最高贵的八种姓氏,身体中流淌着各部族最优异的血脉,不该如此胆怯懦弱,这样只能丢尽先祖的颜面。”
这是要不计身家再赌最后一场,连平时一直拥戴大王爷的几位亲王都没有立刻发表意见,用眼神不住询问。和克烈的神情如常,望着安铎道:“自从两国开战的那一日起,结局就已经注定,南朝与周国只能活一个,讨论停战与和谈是可笑的事情,汉人有句古话,开弓没有回头箭。”
光焰逐渐熄灭,没过一会儿有亲卫赶过来通报,说远方的动静是谢珩所为,还请殿下与诸位将军不必担忧。
他话还没说完,几位大王爷早已失去兴趣,全都是些汉人名字,夹杂着些拗口的官职名称,看似讲述权力更迭,其实说了半天也没讲到点子上去,听得人头晕脑胀,一位王爷直接打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废话!”
安铎道:“古颜是那塔氏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孙,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都清楚他的资质,若论指挥作战能力,在座没人能比得上他。大王爷将黄金弓箭交给他,也是相信他能重铸先祖的荣光,我与大王爷的心是一样的。”
众人闻声都没说话,安铎示意亲卫上前汇报详细的消息。
安铎此刻应景地说了一句草原上流传多年的谚语:“英雄用神赐的弓箭为子孙夺得土地,长生天将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为了
他的语气低沉平和,莫名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和克烈终于抬眼看向他,安铎对上那双深邃发黑的眼睛,继续道:“将士们为了周国出生入死,他们全都是草原上万里挑一的勇士,哪怕是输也没有一刻投降,他们还在战场上苦苦坚持,这绝不是该问罪的时候。”
安铎一派的亲王们神情晦暗地坐在对面,听了他这话也没去接茬,倒是安铎瞥一眼真颜,真颜早就憋坏了,一开口根本停不下来,道:“说好打三个月,拖拖拉拉打了快五个月了,本来草原上就连年闹灾荒,年底又撞上了几百年都没见过的大雪灾,一下下了个半年,今年的牧草一颗也没长出来,流民翻了五六倍,这仗要继续这么输下去,周国先被拖垮了,怎么打?”
南国他们志在必得。
赵慎用眼神示意萧皓前去打探,萧皓转身离开。
烛光的照耀下,安铎的瞳仁中隐约冒出跳跃的光焰,他注视着和克烈,“大王爷说的好,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开战,那就一战到底。”明明双方皆保持着最冷静镇定的神情,那一眼却隐隐对视出一股疯狂的意味,自古成就霸业者,必天生具有能与其野心相配的决心,同为那塔氏的子孙,他们是同一类人。
长风吹动襟袍,千里江山依旧,阔别多年的故国可还记得那群失乡之人吗?
安铎的弟弟皇雀只觉得那声音聒噪难耐,终于高声道:“说得好!但仗为什么一直输,难道不是要先问问打仗的人吗?我也是觉得奇怪了,前几天还说什么轻易拿下盛京,结果幽州一战输掉后,就怎么都打不赢了?溃逃了三百多里地,京中派兵过去接应,一去就回不来,又新搭进去多少人?!”他话里话外都在骂古颜无能、和克烈一派的将军没用,“我在草原上也领过两年兵,没听过还有这种打法!”
那亲卫同样不明白地摇了摇头,颇有几分神秘的意思。
孙澔不敢妄下定论,摇头道:“照理说本该……但这世上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赵慎回头继续看向那遥远的夜幕,山风徐徐吹拂他的衣襟,一切都静悄悄的。看得久了,他的心中生出些没来由的感慨,原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像这样波澜壮阔的山河了,却不料还能再次置身其中,这一生与命运争斗不休,上天究竟是待他公平,亦或者不公,早就分不清了。
他想了想,低声道:“够了。”打赢这场仗,已经足够了。
] 那亲卫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声音,在安铎的示意下重新退后两步。
他这话一出,在座众人的神情全都发生显著的变化,连一直抚抱着小皇帝的周太后都下意识停住动作,所有人都被这两句话吓到了。仗打到现在,周国已经陆续往外发了六十多万兵马,算上国内四散的,如今还剩下二十万不到,若是还要再集结一支百万人的军队,那真是要榨干草原八部的所有家底,一旦失败,周国将顷刻灭亡。
金帐宫中,被侍者叫醒的小皇帝塔真穿戴整齐、惴惴不安地坐在父亲生前所坐的黄金椅上,椅子骨架太大,而他的身形又太小,像是深陷金色流沙一般,他只能紧紧攥着袖中的手,靠在母亲的右胳膊上。母亲感觉到他在轻微颤抖,不着痕迹地贴近他一些,柔声道:“没事,今夜王爷们要商议要事。”
他话锋一转,道:“只要打下南朝,周国将拥有天下最肥沃广袤的土地,仓库中会多出数不清的粮食、珍宝、奴隶与战马,我们将创建一个史上任何朝代都无法比拟的伟大王朝,北至敕勒川,南到海陵国,所有人都将臣服在汗国的天威下,这是神的旨意。”他抬手将光洁的黑曜珠串轻抵在心脏处,对着他心目中的长生礼,所有人见状都跟着抬手按住左胸口以示敬畏。
赵慎循着动静来到山坪上,注视着东南方那团闪耀夺目的火光,慢慢负手而立。m.chuangshige.com他身后的萧皓眼中流露出诧异,下意识道:“那是什么?”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一生曾屡次濒临生死绝境,却最终都能苏醒过来,或许是因为在这世上仍有放不下的事,所以才会如此不舍得吧,是亲人,家国,还有那双如水的眼眸。赵慎望着那白雪皑皑的北方故土,眼神渐渐缱绻起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枚青玉制的双鱼扣,摩挲许久,翻手将红色挂绳卷了两圈,轻轻搭在手背上,然后重新负手。
他问道:“所以还有多少时日?”
周太后的话被粗暴打断后,脸上倒也没有别的神情,只垂眸默然抱着四岁的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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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克烈翻手轻抛手中的珠串,道:“铁勘木一战,他手中兵力损失近七成,南朝目前应该有八十万人左右,京中的支援断断续续,去个几万人当场蒸发,等同没去过。周国若想打赢这场仗,只能押上草原八部所有兵力,重新集结一支百万人的军队,与南朝决一死战。”
萧皓不解道:“他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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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轻声的话尚未说完,大王爷和克烈的亲侄子真颜直接道:“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诸位王爷还是要站出来说两句?要不要继续打,还能怎么打?”他语气极冲,全然不像他平时稳重的性子,葬身明山岭的北部精锐中有四万人出自他的部族,可见今晚这战讯有多令他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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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卫道:“两年间,梁朝一直处于内乱中,先是凤凰台之变,广阳王与他的儿子赵慎造反,没有成功,后来皇孙赵衡与梁朝廷隔着津平古道对峙,双方激战,战争持续发酵,境内百姓四处流散。幽州我们被攻破后,以梁朝前丞相谢照为首的京梁集团反对出兵,但不久后,梁中书令谢珩忽然弑君,立永江王的儿子赵新为皇帝,杀光了朝廷大臣,自那之后,十三州开始向外发兵……”
赵慎听着他这谜语一般的回答,道:“两年?”又道:“一年?”孙澔沉默着没说话。
他想到孙澔随军来西北前曾对他道,“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像殿下这般心志的病人,这病我治不了,将来只看殿下自己能支撑多久。”
周国皇宫。
和克烈道:“若是一直输下去,如何能打下南朝?”他一开口,大宫中顿时安静下来,连真颜都不再怒气冲冲,转而挺背端正坐好,仔细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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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铎道:“南朝对外发兵有其原因,不过事已至此,确实多说无用。”他没看其他人,只对着始终没发话的和克烈道:“这场仗打到今天,周国已经投入大量的兵马物力,一旦停战就是前功尽弃,想必草原八部全都不会同意。要想解决眼下周国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下南朝,无论输掉多少场仗,只要最终能打赢,以梁朝充沛的物力,周国很快能从衰败恢复过来,到时今日的失败全都不值一提。”
周国的王爷们被这当头棒喝给打懵了,若是僵持也就罢了,可军事要塞一个接着一个的丢,连京中支援都等不及直接一溃千里,前方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数月不到,双方的心情和刚开战那会儿相比正好对调。
和克烈看向众亲王,“草原八部分分合合三百年,打了几千场仗,懦夫已经绝种了,上天用这种方式挑选出无畏的勇士,是为了让他们去践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使命。今日在座的诸位继承草原上最高贵的八种姓氏,身体中流淌着各部族最优异的血脉,不该如此胆怯懦弱,这样只能丢尽先祖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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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铎道:“古颜是那塔氏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孙,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都清楚他的资质,若论指挥作战能力,在座没人能比得上他。大王爷将黄金弓箭交给他,也是相信他能重铸先祖的荣光,我与大王爷的心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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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用眼神示意萧皓前去打探,萧皓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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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铎的弟弟皇雀只觉得那声音聒噪难耐,终于高声道:“说得好!但仗为什么一直输,难道不是要先问问打仗的人吗?我也是觉得奇怪了,前几天还说什么轻易拿下盛京,结果幽州一战输掉后,就怎么都打不赢了?溃逃了三百多里地,京中派兵过去接应,一去就回不来,又新搭进去多少人?!”他话里话外都在骂古颜无能、和克烈一派的将军没用,“我在草原上也领过两年兵,没听过还有这种打法!”
那亲卫同样不明白地摇了摇头,颇有几分神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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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回头继续看向那遥远的夜幕,山风徐徐吹拂他的衣襟,一切都静悄悄的。看得久了,他的心中生出些没来由的感慨,原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像这样波澜壮阔的山河了,却不料还能再次置身其中,这一生与命运争斗不休,上天究竟是待他公平,亦或者不公,早就分不清了。
他想了想,低声道:“够了。”打赢这场仗,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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