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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儿求您!孙儿求您!”

    未及惠后话毕,却听殿外人声嘈杂,忽而灯火满庭。

    此言入耳,却恍若四合丧钟齐齐骤鸣,太子顷刻就像被抽干了浑身气力,竟忘了挣扎,砰然瘫倒在地,只是哀声求饶道:

    忽又弃了那具早已凉透的尸身,两手覆面大笑,随即涕泪俱下,倚剑而起。

    太子闻言,脸上已尽是颓然败色,哭伏于惠后尸身之上,泣不成声,却慑于太皇太后威仪,一时不敢稍加妄动言语。

    “今朝若你安然蛰伏东宫,往后或可还有得势之日。但假若这把剑伤了哀家分毫,你顷刻便要葬身此处。”

    那戏台上一应人等乱哄哄唱了这台好戏,眼下落了幕,却有冉冉清风兀自穿堂而过,筵中杯酒余温尚存。

    那一日乃九月十六,本是太子生辰,但因着三日后便是乾元帝李熙承新皇登基之日,眼下紫禁城中一应宫人无不为此奔波忙碌,因而今夜东宫这处便稍显冷清。

    八年之前,清秋冷月高悬。

    半晌,太皇太后自觉已有些乏了,却迟迟不见

    太子见状,牙一咬心一横,便暂弃了地上惠后,霍然起身,反手打了个剑旋儿。

    “便是今日有此剑在手,你又安敢当真取了哀家的性命?”

    其实这惠后并非甚么良善之徒,她今番能恭敬至此,原亦有个此中思虑在先。

    时维九月,今夜更深露重,正值多事之秋。

    “我知你与惠后母子情深,眼下又可愿追随她而去,与那黄泉路上搭个伴?”

    那红缨剑落地后,先往前滚了数周,复又“当啷”一声停至太子手边。

    “此番求您饶过我母后性命!今后我母子二人定会在这后宫中安稳度日,绝不多作他想!”

    “紫禁城虽大,却也容不下那等多嘴多舌之人。”

    太子乃先皇三子中最年长,而今虽尚未成年,但与那李熙承年岁原也未差几何,先皇薨逝时,太皇太后却以“三子年幼皆不足担当帝任”为由多加搪塞推诿。www.yeying.me

    那惠后兀自思量间,太皇太后已领了一众宫人款步踱入殿内。

    忙忙忙,误把流年付短长。www.cuie.me

    有一婢女从旁暗窥良久,见状,既因悲悯此中死别苦意,便不由起了些多余的恻隐之心,因唐突上前道:“今番太子殿下形容有异,如若放任不管恐生事端。太皇太后您可要着些宫婢跟在殿下身后看顾?”

    一拨先速速欺身上前,将太子殿下与那惠后娘娘分开,另一拨细细将白绫缠于那惠后颈上,又取了白绢令其不能呜咽言语,顷刻便要取了她的卿卿性命。

    一时之间,太皇太后更觉头痛欲裂,便挥挥手令候命在旁的一应宫人将其捂嘴拖走,却稍慢一步,送她紧随着那惠后娘娘潦草上路了。

    言毕,她向一应宫婢使了个眼色,众人即刻会意,急分作两拨。

    闻言,惠后心下一惊,因转脸向太子道:“太皇太后一向持重,轻易不曾离宫摆驾,况今朝新帝登基大典在即,一应琐事皆需经由她过目,本就无暇再顾及其余诸宫。除非是因着一桩紧要大事,否则她不会亲至此处。你近日可是落了甚么把柄在她手中?”

    太子却浑似不觉,且提着剑,弃了一应呆滞众人,自往殿外踉跄而去。

    适才一番争斗激烈非常,太子头上束冠早已不知滚落何处,眼下正披头散发,脏衣跣足,再无往日的体面气派。

    乾宁帝已逝,东宫太子地位亦是今时不同往昔,便也不欲过分声张,只是于宫内聊设下一简筵,并邀来生母惠后值此良宵同贺。

    见状,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复将红缨剑抛掷与他,冷言道:

    话毕,她因见一旁惠后气息已绝,便摆手命向时押着太子的一应宫人退下,自去地上拿了那把红缨剑,因笑道:

    母子二人正对饮间,未及醉意,却听殿外宫人急急赶来通传,说是太皇太后鸾驾已在路上,瞧着那轿辇方向,竟似是一路直直要往东宫而来。

    电光火石间,那太皇太后却盈盈伫立,岿然未动,一任四下宫人急上前夺了那太子手中之剑,复将其按倒在地。

    “而今新帝登基在即,如何操办好三日后的登基大典,才是尔等最应放在心上的事情。”

    见状,惠后心知是太皇太后已至,即刻便住了嘴,却未等宫婢通传,已忙携太子起身,趋步上前迎驾。

    先说起这三日后龙椅上的新帝李熙承,他虽贵为太皇太后次子,但较之其兄乾宁帝,李熙承却从不贪于皇权,反倒更爱田园意趣,原是一潇洒亲王。因而此番他乃是被太皇太后强推上位,不得已才纳下这一皇位。

    惠后因见这些人来势汹汹,便起了些疑虑打眼细细去看,不料却见那乌压压一众宫人后,原还遥缀着一手捧白绫的侍女在侧。

    思及此,太皇太后便拂袖冷言道:

    “你既是我李氏子孙,哀家今日便再教你一事。”

    她因才自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眼下尤惊魂未定,跌坐在太子怀中兀自喘着粗气。故而虽眼下尚有千言万语惊疑在心,但惠后早已没了开口说话的力气,只得拿着一双眼恨恨望向太皇太后处。

    太子一时情急,为救母性命,慌乱间执了把红缨剑,于那人群之中胡乱挥舞砍杀。

    醉眼迷蒙间,对着眼前其亡母画像,一音一容,便更觉好似当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在我天家,至亲可血刃,骨肉仍相残。人性贪婪不足以信,唯有死人才真正可信。”

    “无妨,且随他去罢。”

    因而尽管现下太子殿下怒容当前,她反倒一哂,复又泰然道:“惠后素与先皇伉俪情深,先皇薨逝后,惠后悲痛欲绝,亦紧随之而去。哀家感其贤德,故而今朝特至此处饯别。”

    因而观之种种,太皇太后称制之心早已尽显,那李熙承不过是被她推出来欺世的一个幌子。

    东宫中须臾诸事生变,富贵荣华转瞬即逝。但若细细算来,其实不过半个时辰之间。

    却见那剑光往她那咽喉紧要处离了一寸,便复踽踽不敢再向前。

    “我母后遑论对陛下还是对您,皆从未有过不臣之心!还望太皇太后明鉴!”

    太子殿下忽见其母异状,心下一疑,不由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待到看清那宫女所执何物时,眉心一跳,先上前一步将母亲护在身后,才冲太皇太后怒道:“今日本是孙儿生辰,却不知太皇太后您这是何意?”

    那红缨剑便带着股剑气,忽直直往太皇太后颈边处应声掠去。

    因着明日便是大朝会,朝堂各党各派,凡在此番党争之中欲有所图之人,遑论该不该忙,眼下无不皆是劳碌奔忙。唯有当事东宫之处,今夜理应最忙,却反倒不慌不忙,遥遥观之,上下一派安然祥和之气。

    因道:“万事有果便有因,当年你一杯鸩酒毒死二皇子生母那天,便早该想到,若一朝失势,你亦会有今日。”

    若再说起这太皇太后将搁置东宫于旁的理由,听来便更是有着些许牵强。

    却说这壁厢太子护着惠后跌坐于地,这般孤儿寡母的凄惨光景当头,便是碍于太皇太后威严围于此处的一应宫人,亦有些恻隐在心。但太皇太后心肠如铁,观之却并未稍作动容。

    见状,惠后一时间却忽如五雷轰顶,心中霎时便没了分寸,慌乱非常。

    但只要今朝太子仍稳居东宫,她既为太子生母,也贵为太后,如此天长日久,与这太皇太后间的输赢便尚未可知。

    适才太子闹出的动静太大,眼下虽一番风波已过,太皇太后也只觉这耳边仍是涨涨的,搅得脑仁难受得紧,一时便失了耐心,看着眼前这个唐突发问的婢女,只觉她蠢钝碍眼非常。

    闻言,太皇太后俯身上前,垂眸正色道:

    闻言,惠后已是抖如筛糠,呜咽难言,虽已心知此番必然难逃一死,却难坦然以对,一味将身向旁躲去。

    太子殿下命宫人点起安神香,又兼适才草草吞了几杯清酿下肚,眼下正觉神思惘然。

    如此再这般,这般复如此,浑浑噩噩,那太子之思绪不觉便已飘至八年之前。

    虽韶华已逝,但那太皇太后却犹未显老态,举止间极尽雍容华贵。

    那身影恍惚飘摇,遥遥观之,只觉一派痴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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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枉枉枉,锦瑟年华谁与望。

    “可是你这几日又往宫外那些个勾栏酒肆间悠游厮混了?向时我同你舅父日日对你耳提面命,今朝莫说是你身为东宫太子,本就应克己守礼,便是寻常好人家的公子,也少有往那等污糟地方去的,你……”

    向时因那宫婢们勒着这白绫两端,很是使了些气力,故而虽不过转瞬之间,那惠后脖颈上已勒出一道惹目红痕。

    那婢女乍听闻此言,却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急急跪伏在地,高声求饶。

    眼下自己虽心中亦有不服之气,但新帝即位诏书已下,今事已成定局,她既无力回天,也只好暂且忍下眼前这一记暗亏。

    一应宫人又投鼠忌器,因顾虑误伤皇嗣,故而虽人数众多,一时也竟被他冲散开来,将惠后从那尺寸白绫间救下,紧紧护在怀里。

    一言毕,因见太子默然思衬良久未曾答上,又急道:

    有言道:

    正当时,太子余光瞥到有宫婢复又扯了白绫缠于其母颈上,正兀自于地上苦苦挣扎间,忽听太皇太后又道:“这惠后性命,哀家今日是必然要取走的。”

    “你真是枉为哀家孙儿,竟连一丝血性都无。向时哀家果真没有看错,如若把江山托付给似你这等懦弱之徒,我南景必将永无覆压北梁之日。”

    太子一手揽着惠后,垂首与那宝剑对望,默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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