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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项目对于贫困户的意义十分重要,他前期花了无数时间精力来反复推敲优化项目的每个细节,就想防止更多的悲剧发生,现在合作方却要派一个对项目毫无经验、对贫穷毫无概念的人来负责,他很难接受:“程小姐聪慧机灵,想学什么想必上手得很快,但毕竟她从前没有过类似项目经历,或许找个经验丰富的人带一带会更好。”

    他关注过孩子的医药费,若是没恶化,不至于一年内十八万就全填进去,再让她铤而走险一次。

    程唯摸出纸,给了他一张,自己抽出一张擦了眼泪。

    王芳曲着腿坐在小板凳上,在侧屋内给孩子喂饭吃药。

    程唯反应过来:“您要去找秦玉莲?我也去。”

    程唯匆匆吃了两口,回到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心思再玩手机,有心想帮帮她们,独自百度了半天,依旧一筹莫展。

    真的见到了方才大骂的谈教授,秦玉莲却局促瑟缩着,不言不语,坐在家里高高的门槛上,右边的袖子被时而刮过来的风吹得轻飘飘。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像这栋房子裸露在外的青砖。

    是活着的人的肢体,被拥有它的人为了一点点的钱,主动选择舍弃。

    “生了这个娃是他的报应……我女儿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给了这个六亲不认的畜生,天天游手好闲不上进……”

    “谈老师,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走吧。”

    王芳怀里抱着睡着的女孩,捂着她的耳朵,冲了出来,流着眼泪:“妈您胡说什么?月月是我千辛万苦生的,是我的心头肉,她是撞了霉运才生了病,不是什么报应……”

    谈霁之问路过的人借了火,把那根皱皱巴巴的香烟点燃,站在溪边,低眸深深吸了一口,劣质呛人的气味闯进肺里,把五脏六腑都燎得刺痛。

    陆既明说得没错,他还真得讨好富婆。

    “马全有……”她说了个名字,然后锤着自己的腿大哭了起来,“那该死的杀千刀的马全有啊,他拿他女儿的救命钱去买了车,小轿车!我们天天省吃俭用、起早贪黑,一分钱也舍不得花,自来水都舍不得用,要存着留给小孩以防万一的救命钱!我心虚地吃不下睡不着,断了两根手指换来的钱!”

    谈霁之能说什么,他只能应是。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继续道:“用自己的肢体骗保赚钱,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太过贪心,还是太过可怜。www.chunquan.me

    她当然知道,自己第一次意外受伤能拿到赔偿,多亏了谈霁之帮她,后面,都是她自讨苦吃。

    “对的,去年进了次医院,还好菩萨保佑,没再恶化。”

    谈霁之捡了地上的小板凳,曲着长腿坐在她旁边,沉默片刻,问:“手截完肢后还有什么问题吗?”

    谈霁之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没什么内容,简单陈述:“等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冲动行事。”

    她还记得方才谈霁之叮嘱她的话,于是没有立时发作出来,心里却在想,他难道在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了吗?

    她不由得想起,刚刚自己说三十万换一条手臂,只是她的一时气话,但那个老汉随口答应的时候,又有几分假意、几分真情?

    最显眼的就是正中间最里面的神龛,供奉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佛像,富态喜庆,是整个屋里唯一一抹亮色;神台前摆着一个跪拜垫,上面有两道膝盖压出来的深痕。

    那人摸摸头:“一共二十几……“/p>

    那个男的怎么不开着那辆车自己撞死在哪个地方。

    面色沧桑的女人嗫嚅两句,脸上浮现出羞愧和悔意:“……没,挺好。谈老师,您好不容易来一次,喝水、喝水,吃点花生。”

    她们已经良善到通过伤害自己来换取活下去的钱财,生活却还是没有善待于她们。

    程唯起身出了小院,走出去几百米,一脚踹上了道旁垒着的灰色砖块。

    赔了,万一下次断的就是她的右腿呢?万一有其他身体健全的人看到这样的案例,也踏上了这样的弯路呢?

    “什么?”

    他叹了口气,弯腰在地上找了片树叶,碾灭香烟,将烟头包好拿在手里,回身看默默饮泣的程唯。

    程唯从包里掏出钱包,塞给他一百:“赔你。”

    程唯心里头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炭,灼得她坐立难安,五脏六腑里都冒着浓烟。

    “不好意思,我赔你,多少钱?”

    那眼神没什么咄咄逼人的意味,甚至是温和的,她却突然哽住,刻着深深皱纹的脸抽搐几下,歪歪扭扭的两行眼泪流了出来。

    外界世界日新月异,这里的小城,倒好像还是保留着过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

    挂了电话,他单手摘了眼镜,揉了揉眉心,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扔了垃圾,没有否定这个可能性,只是说:“你听过一句话吗?”

    秦玉莲仿佛被这个问题所惊动,慌张抬头,对上了谈霁之的眼神。

    一张八仙桌,三个长条凳,桌旁墙壁上贴着破旧的日历,还是2013年的;右边堆着些农具竹筐等杂物,地面是青石铺就,整个屋子灰扑扑的。

    ==

    “什么?”谈霁之觉得有些荒谬。

    那不是什么别的东西,那是……那是人的肢体。

    “我说这个项目交给程唯全权负责。”

    夜幕还没完全沉下来,这座小城的灯火便已零星,街道上寂寂无人,像是陷入了沉睡。

    他侧头闭眼,控制了一下自己。

    “贫穷,是最大的疾病。”

    程父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利害关系理得分明,大名鼎鼎的海颐集团董事长,在生意场上,可不会在他女儿面前那样心慈手软。

    “孩子的病还是那样?”

    《直白情话》最快更新 [lw77]

    两人来到了那个被打理得整整齐齐、郁郁葱葱的小院。

    “你先回县城里去吧。”

    谈霁之自己去小桌上端了碗喝了一口水:“第二次……那十八万去哪了?”

    她看着对方迟疑地搓搓手,又匆匆收下赶忙回屋,突然心底有些鄙弃这样的自己。

    她低着头跟在谈霁之身后慢慢走着,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万一,万一真的是意外呢?”

    她站起身来,还带着些鼻音:“去哪?”

    她又坐起身来用力吐气,想要吐干净心底积累的郁气。

    程唯深呼吸两下,努力压抑:“多少钱?”

    晚上,分批走访调研的几个人回到酒店,心情都不是很好,分别跟谈霁之汇报了初步掌握的情况,饭桌上一片愁云惨淡。

    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好像比谁都厉害一样。

    听见动静的砖块主人很快从屋里出来:“哎,你踹我家砖头干什么?”

    什么几把玩意儿,艹。

    程唯站在洞开的大门口,向堂屋内看了一眼,里面空旷至极。

    倘若当这样一笔交易明码标价摆在云桥村所有贫困户面前,又有多少人会欣然接受这笔交易?

    “哦,这个你跟唯唯说就好了,现在你们这个项目我打算交给她全权负责。”

    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专厄苦命人。

    “啊?”

    “她家里那个情况,她外孙女又生了那样的病,我们也不是不愿意出险赔偿,但你说,我们这次要是考虑到她家里的特殊情况,赔给她了,那到底是在做好事,还是在造孽?”

    “谈教授,是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但今天我们走访下来,形势有些严峻,我想跟您交流一下后续……”

    谈霁之也睡不着,他披衣起身,一个人来到酒店门口,出神地看了会空无一人的街道,摸出手机给程父打电话,想沟通一下目前项目的进展情况:“喂,黄董。”

    灰白的烟雾袅袅散去,夹着烟的手指抵着额角揉了揉,他睁眼看见掉落的树叶在浅浅的小溪里打了两个旋,被水流推动着远去。

    ==

    程唯莫名,这样近乎惨烈的悲剧里,人人都是被命运随意拨弄的蝼蚁,她冲谁冲动,冲不知道在哪里的菩萨还是上帝吗。www.suruo.me

    程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纵观公司上下这么多人,谁能治她的坏脾气?上次父女吵架的事,倒是让他觉得谈霁之靠谱:“海颐每年的慈善费用都高达上亿,可以投的项目有很多,唯唯也有很多机会可以慢慢成长。但她年纪也不小了,该成熟起来了,现在她这个状态,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担心得很。我是觉得谈教授您是高校教授,又是业界大牛,我相信您的能力,这次趁着这个项目的契机,也正好让唯唯跟着你,多学点东西。还希望谈教授多多提点提点她——毕竟我们都希望能把这个项目做好。”

    于是问方助要来联系电话,打了几个电话给海颐的律师,又咨询了业内著名的离婚律师,躺了一会,心里头像是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程唯说不出话,扶着道旁的树干脱力坐在泥土垒砌的田垄上,打了个寒噤。眼前的溪流、农田都在她眼前逐渐失真,她突然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怎么周遭都陌生到让人感觉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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