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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奚微没多想,奚微当然不认为自己是钟慎的私事,他们公得不能再公了。但这个答案不是他想听的。诚然,不论钟慎怎么说,他都不太想听。有些情绪不能靠道歉抚平,只能靠发泄。

    奚微拉上窗帘,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串数字:“进来。”

    孙兴厉表示钟慎会游泳,而且水下安排了救援人员,“放心,淹不死。”

    导演是孙兴厉,近年风头很劲的大导,拿过国际权威大奖,为人阴郁敏感又高傲,是圈内公认的“癫公”,性格极差。

    钟慎仰头看他,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微微紧绷,一秒也不卡顿:“我不该不接你电话,不该不留时间陪你,不该去那个酒会。”流畅得像刚才淋雨时他已经思考过无数遍答案。

    但不能解释,解释就是欲盖弥彰。

    大约凌晨五点,窗外雨还在下,奚微忽然醒了。

    而奚微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或许只有钟慎真正淹死了,他才能知道。

    孙导一瞬间哑火,心想,这小子看着冷冷淡淡情绪稳定,内里好像比自己还癫。

    奚微有起床气,没睡好脸色更差。钟慎进门的第一时间,被他赶进浴室洗澡,把雨水、冬夜和酒的气味洗净后,才终于来到他床前。

    二楼房间窗帘紧闭,看不见一丝亮光,也许本来就没有亮光。

    可能是在楼下站久了,快僵成一座雕塑,钟慎半天才挪动步伐,在门口拧干衣服里的水,尽量干净地上楼。

    也不知是耐心足,还是他清楚自己应该如此。天不亮,雨不停,他就永远等在那里。

    “……”全场噤若寒蝉。www.jinyu.me

    钟慎喉咙干涩,又说:“让你情绪不好是我的错,我没处理好工作和私事的关系……”这句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大概意识到有歧义:酒会是工作?奚微是私事?还是反过来?

    但孙兴厉之前拿了投资方的钱还嘲讽人家“没文化”“懂个屁电影”,把金主得罪光了,现在不接受华运系的投资,他的片子就拍不成,只能忍耐钟慎。

    今晚又下雨了,钟慎从门廊外走到奚微的窗前。

    一般人被救后苏醒,表情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可钟慎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两眼一睁,眼里竟然写满了“我怎么没死”,好像很遗憾似的。

    这部电影由无数个夜晚和雨景的镜头组成:晴夜,雨夜,璀璨热闹的夜,寂静无声的夜;暴雨,细雨,落在泥里肮脏的雨,男主记忆里淋湿爱人长发的散发香气的雨……

    答案好像不对。

    钟慎是有作品的演员,主演的电影和电视剧质量都在平均水准以上,没有烂片。www.airan.me但奚微大多不感兴趣,《最后一夜》是奚微唯一看完的一部。

    “对不起什么?”奚微面无表情地说,“你讲,我听着。”

    头发仍然湿着,钟慎身披浴袍,低头说:“对不起。”

    奚微居高临下,眼睛投射出无法形容的威胁。不是他有意威胁钟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灯光穿过玻璃大片洒落,照在他没有血色的后颈上,钟慎瞬间被惊动,回头看向楼上。

    按理说,跳江戏一般靠借位来拍,都是假跳,再不济也得吊威亚,孙兴厉却说不行,他要拍一段多机位完整长镜头,一镜到底,借位剪辑或者吊威亚会影响最终呈现效果,必须真跳。还说什么只有真正从桥上跳下去,钟慎才能和男主角共情,情绪才能对味儿,后面的戏才能拍。

    其实孙兴厉不是非得这么拍,他只是故意恶心钟慎几句罢了,等钟慎拒绝,他再顺理成章地批判:“一点也不敬业,唉,关系户果然不行。”

    那是北方的深秋,取景城市刮大风,降雨靠人工制造。钟慎脚下的大桥离水面高度接近二十五米,七八层楼那么高。

    “……”

    奚微脸上的冷漠没有缓解,不说话。

    睡前床头的阅读灯没关,一直有光照着,他没睡实。手边的书在不知不觉时滑落,不记得刚才看到哪一页。

    奚微手掌用力,迫使他仰头绷紧,“既然这么有头脑,一定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吧?继续说,我想听。”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和钟慎冷峻的脸上,冷是极冷,但冻久失去知觉,身体麻木,反而不那么难熬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他按住钟慎的后颈,略微俯身,“不找避雨的地方,故意淋湿给谁看?”

    **

    风大浪大,他被一个浪头卷出几十米。被救援人员捞起的时候,已经呛水窒息了。唐瑜吓得手脚冰凉脸色煞白,孙兴厉却还追着钟慎拍,一直拍到他被送进医院。

    钟慎在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帮助的情况下,独自爬上大桥围栏,调整姿态,纵身一跃,跌进汹涌的江水里。

    出于某种直觉,奚微打开主灯,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奚微坐着他站着,道歉不该有这么高的姿态,于是钟慎矮下来,用一个半跪的姿势伏在奚微的膝盖前,沉默,亲昵,乖顺。

    钟慎还没反应,唐瑜当场奓毛,跟孙兴厉在众目睽睽之下吵起来,指责他找借口故意为难钟慎,不顾演员安危发泄私人情绪。

    自此之后,孙导被折服,再也没为难过他。还在杀青后逢人便夸,说钟慎让他很惊喜,这片子拍得超出预期,特别满意。

    即使洗了澡,他身上仍然很凉,碰到奚微滚烫的皮肤,很渴望似的又往前靠了靠。但在奚微看来这种渴望也是精心设计,是讨好的一部分,他一点也不怀疑钟慎会不会好好道歉,当然会,再也没人比钟慎更敬业。

    **

    钟慎总是冰冷的,潮湿的,黑发贴在苍白颈侧,仿佛头顶有下不完的雨。乌云在他的视网膜里生根发芽,永远遮蔽太阳。的确像水鬼。

    钟慎浑身一僵。

    钟慎背对窗口而立,浑身沐浴在雨中,湿透的西服披肩边角淌水,他背影肩骨挺拔,身姿笔直,却莫名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

    忍是忍了,但不彻底。有一场戏要拍男主角雨中跳江自杀的镜头,孙导把钟慎拉到跨江大桥上,让他真跳。

    但他没想到,钟慎竟然一句也没反驳,异常平静地说:“可以跳。”

    后来和钟慎一起看这部电影时,奚微破天荒地对钟慎说了句“喜欢”。不过,原句不是说喜欢钟慎,而是:“你在片里像只水鬼,我很喜欢。”

    孙兴厉也火了:“那你叫奚微来跟我说!”

    后来果然获奖了,可惜导演获奖,钟慎白白被深秋冰冷的江水冻出风湿,只拿了个提名,没能封帝。

    当时《最后一夜》筹拍,钟慎带资进组担任男一,孙兴厉非常不满。他一方面讨厌投资方对文艺创作指手画脚,一方面看不起钟慎本人,认为钟慎是全靠前面那些好导演悉心调教才“勉强能看”的偶像派花架子。

    唐瑜拿靠山压人,破口大骂:“他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奚总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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