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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是背对着众人,沈忆也能感觉出殿中的混乱,她不由眯起眼睛。

    在这个不许女子为官掌权的世道,女子所有的底气,都要寄托于家族中男人并不可靠的本事和虚无缥缈的怜悯庇护。

    只是后来也不知怎的,此事竟传到了沈庭植耳朵里。他亲自去帮沈忆要回家产,还当着那些族亲的面,收她做了养女,自此,沈忆便成为了沈家金枝玉叶的嫡长女。

    上到阁老下到小太监,见着这混世魔王都恨不得绕道走。

    沈忆自幼丧母,其父是沈庭植麾下一名不甚起眼的副将,在五年前也意外战死了,族亲欺她孤苦无依,趁机霸占了她爹娘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产,提着刀骂骂咧咧地把她赶出了家门。

    满堂宾客中,沈忆抬了抬眼,无声讽笑。

    今天下三分,时局动荡,战乱不断,若非沈庭植饮马边关三十年,不知道有多少大魏子民要妻离子散、背井离乡,边关百姓更是称他为守护神,足见他在大魏人心中的威望。

    沿着东路赶过去,打老远便瞧见府门大敞着,门前已经三三两两聚起围观的百姓,门内,兵马司每隔五步一人列队,隐成逼围之势。

    “可以。”片刻后,她淡淡地说。

    沈忆神色微变。

    一朝没了依靠,便跌下云端,身如浮萍。

    桓王现在不肯拿出手令,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可今时不同往日,眼看沈家在朝中后继无人,这些混迹官场上的人皆心知肚明,日后沈家的地位定然大不如前。

    因着这沈家千金的身份,沈忆及笄后,前来沈家说亲的媒人几乎快将门槛踩烂,提亲的不是王公世家,就是高官权臣。

    没多久,开吊时辰到了。一声唢呐惊天而起,沈忆提起衣摆跪下,开始陪祭。宾客之中最为尊贵的恒亲王上前一步,准备行吊唁礼,众人安静下来,一时之间,殿中仅余哀乐绕梁回荡。

    桓王一听什么律法便觉得头疼,他向来说不过这种人,但他自有办法,当即眉毛一横:“担当不起?有什么担当不起的,大不了禁足几天,我就不信父皇还能杀了我!”

    沈忆立刻对一边沈府的下人喝道:“拦住他们!”

    灵堂设在府中最恢弘庄严的嘉安堂,殿中一片洁白缟素,时有宾客互相低声耳语,安静中透着肃穆。

    只因那人穿的是大魏七品武官的公服,此人是兵马司副指挥。沈庭植生前官拜正一品,堪称万人之上,搜他的府,怎可能派兵马司的副指挥?更何况,是通敌叛国这样抄家灭族的重罪。

    这是将军亡故的第三日,大半朝中权贵都来了沈府吊唁。

    沈庭植,你后不后悔?

    “今天本王搜定了!都给本王搜!”

    从看到桓王身边那人起,她便怀疑,有人揭发沈庭植叛国是假,搜府亦是假。

    沈庭植戎马倥偬三十载,威震边境,官拜大魏正一品抚远大将军,沈家正是因他才声名显赫,如日中天。

    耳边忽然飘来几句闲言碎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堂中央的灵案旁,沈忆背对着殿中众人,面朝牌位而立。她穿着素色麻衣,身形纤细单薄,长长垂落的乌发间簪了一朵白花。

    整齐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批兵马司士兵随着桓王这一声令下迅速列队,有条不紊地依次进府,飞快占据了视野里几乎每个角落,蓄势待发。

    “你一个养女,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本王!”

    既非公事,那便只能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了。

    桓王大怒:“沈忆!你竟敢拦本王,你要造反吗!”

    沈忆却道:“难道不可笑吗?”

    二门附近,原本草木葱茏的花池,已被翻踏得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丧仪庄重,宾客齐至,桓王竟选在这个时候带着兵马司闹上门来?

    虎视眈眈已久的兵马司士兵呼啦一下散开,径直冲向沈忆身后。

    他直接一摆手:“来人,开搜!”

    青年那不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天潢贵胄之人,权势与威严与生俱来,仅仅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些许怒意,便让周遭议论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沈家这丧事办得体面,听说沈夫人伤心过度,卧床不起,最后是交给沈家大姑娘来操办的?这沈家女将来进了夫家,定是打理后宅的一把好手。”

    桓王登时大怒:“你笑什么!”

    如今这顶梁柱倒了,家族权柄动荡,正是稳固朝堂地位的紧要关头,可沈庭植那两个儿子,一个年少执意出家,至今未归,另一个年方十岁,还在念学堂,哪个都指望不上。

    以后沈忆议亲的处境,可想而知。

    若非如此,沈夫人也不会交给沈忆这个养女来操办如此重大的丧仪。

    沈忆的眸色漆黑如墨。

    沈忆面如冰霜,眸光一寸一寸冷下来。

    “殿下最好想清楚,”沈忆冷冷一笑,“依照《大魏律》,没有天子手令就强闯正一品大员的府邸,罪名等同假传圣意。这个罪过,只怕即便殿下是皇子,也担当不起。”

    桓王勃然大怒。

    自沈忆接手丧仪,府中上上下下无不打理得利落妥帖,府中下人心中对她日益敬重,此刻一听她下令,马上都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兵马司前方。

    这女人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

    桓王显然来者不善,可少女不过淡淡一笑,这等气度,哪怕放到满京城的贵女之中也是极出挑的,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她之前不过是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孤女,殿中宾客不觉安静了一瞬。

    桓王一愣。

    随即,他把脸一沉,道:“本王的手令,你也配看?你只管配合本王,别的用不着你管。”

    沈庭植?通敌叛国?

    沈忆倒是不怕他,只是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桓王不自然地闪避开她的目光,可随即似是想

    她扫了眼桓王身边那武官穿的公服,不露声色,从容地行了个万福礼:“殿下一声招呼都不打,贸然搜府,怕是不妥吧。”

    另一人道:“再能打理后宅又有什么用?如今沈庭植一死,沈家二位公子皆不争气,而且圣上对沈家……”声音忽得顿了顿,而后隐晦地道,“你且看吧,沈家败落是迟早的事,这沈家女,谁娶谁家倒霉。”

    却在这时,一家仆跌跌撞撞闯入殿内,颤声道:“大、大姑娘!不好了!桓王带着兵马司突然闯进来,说要搜府,奴才们拦不住啊!”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这话已如平地惊雷炸响,近处宾客飞速传至府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一片哗然,府内府外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通敌叛国的帽子一扣下来,几乎是瞬间颠覆沈庭植的形象,消息爆炸一般飞速地扩散了出去。

    桓王瞧见她,翻了个白眼:“有人向本王揭发沈庭植通敌叛国,本王要搜罪证,让你的人都滚,别在这碍事。”

    大魏平康三十三年,秋风渐起。www.chunquan.me

    可随即便听这少女道:“那就请殿下先停手,出示陛下批准的搜查手令,待臣女验过手令,再搜不迟。”

    此人正是桓王季获麟,因为是皇帝最小的儿子,总是骄纵些,成日地打马球斗蛐蛐,游手好闲,皇帝也不管,只随他去,日复一日的,就养成了如今这么个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话音刚落,沈忆的身形立时凝固,面无表情地看向桓王。

    皇城东门附近的朱雀大道,将军府里里外外皆覆上了雪一般的惨白色。府门前,高高悬挂的灵幡簌簌迎风招展,幡下人来人往。

    沈忆双手拢袖,神色漠然:“殿下既然拿不出手令,自然就不能搜府,臣女只是按照规矩章程办事,何来造反之说?”

    随即,她忽然笑了下,笑意中满是讽刺。

    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只是面上却半点未显露出来,沈忆从容起身,朝众宾客一福,淡笑着道:“桓王殿下登门或有要事,有劳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小女去去就回。www.yunmo.me”

    不过向来都是一物降一物,桓王连他皇帝老子的话都不听,却偏偏只听他四哥翊王的话,成日喜欢缠着翊王,两人常常形影不离,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翊王竟没一同出现。

    沈忆倏然敛了笑意,冷冷道:“沈将军沙场征战近三十年,出生入死,为大魏开疆拓土,没有他,大魏早就四处战火连天,你以为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享乐?他累得一身伤病才英年早逝,而你们皇家的人,就这么对他。”

    中间众星捧月地站着位紫袍玉带的青年,正负手欣赏着这景象,神色愉悦。

    怒火噌地烧了起来。

    沈忆并非沈家的亲生女儿。

    殿内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乐师们面面相觑着,迟疑着停止了奏乐,原本哀戚的乐声忽然变得错杂不齐,惹人心中烦躁。

    沈忆凝视着面前供桌上那方黑檀木牌位,面容一改在面对宾客时的伤感悲戚,平静的黑瞳中竟透出几分冷漠。

    吩咐好下人好生招待宾客,沈忆出了嘉安堂,带着几个随从快步往府门走去。

    “你——!”桓王怒极反笑,“好,好啊!依本王看,你分明是做贼心虚,想替你这个便宜爹掩饰!亏咱们大魏子民还喊他守护神,哈!都是狗屁!他死得好,他就该死!”

    她恨不得追去碧落黄泉,抓来沈庭植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些人的嘴脸,问他——

    “通敌叛国之罪,岂能儿戏。”沈忆眯起眼,丝毫不为所动,“请殿下容臣女查验手令。”

    桓王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以为沈忆至少会质问辩白一二,却不想她这么轻易地答应了,顿时看向少女的目光又轻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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