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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王从年少起就喜欢缠着他这病歪歪的四哥,鞍前马后地照料着,唯他四哥马首是瞻。沈忆绝不信,翊王会对桓王大闹丧仪一无所知,还正巧在桓王离开后才姗姗来迟。

    沈聿脸色阴寒起来:“臣也想问,家父故去,宾客齐至,殿下在这时登门大闹,口口声声说家父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殿下是什么意思?”

    沈聿和翊王一同露面时,殿中几乎是压制不住地骚乱起来,众人皆是不免一阵惊诧,没人料到这位多年不见的沈家大公子竟突然归家。只是在场之人个个都是面子功夫的高手,最初的惊讶之后,任凭心里再惊涛骇浪,面上也是不漏声色了。

    四目相对。

    所以,桓王来闹事……其实极有可能是翊王授意的。

    心头微微一动,她不自觉地僵住了。

    沈忆忽然恍惚觉得,此情此景,站在对面的仿佛是一位故人。经年不见,她与故人各自袍染尘埃,再不复年少模样,一朝乍然相逢,相顾无言良久,唯余沉默。

    沈聿颔首:“正是。”

    他死得不体面、不安宁,她难道不应该拍手称快、感谢翊王?

    副指挥内心叫苦不迭,垂下头说:“殿下恕罪,卑职、卑职好像忘带了。”

    沈忆随即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反问:“倒是兄长,似乎和翊王很熟?”

    之前因为沈庭植严令不许她与皇子私下往来,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没能在翊王心中留下什么印象。至于之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翊王早已不记得她。

    这个男人容色之盛,实在令人过目难忘。

    没人知道确切原因,只知道沈聿出家是在他从魏梁之役的战场上回来之后,至于到底和这场战役有没有关系,便不得而知了。

    她面容姣好,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几可称得上殊色,所以在过去十七年里,经常有人见到她时眼露惊艳,沈忆早已习惯。

    沈聿似乎不想再多说,负起手:“我来迎翊王,府中应该还有宾客吧,你先去招待他们,等我过去。”

    沈聿冷冽的目光缓缓划过他,虽一字未说,桓王却感到一股窒息的压迫感,阴阳怪气的笑容不由一僵。

    这对于早已不抱什么希望的沈府众人来说,无疑是喜从天降,而对沈忆来说,管他是出家修行还是出门游历,只要手无权势、于她没有助益,就不值得她花太多心思。所以沈忆在寄走那封讣告之后,就没再关注过沈聿是否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这个明摆着照着沈庭植接班人去培养的、理当端方自持十分懂事的郎君,在六年前却突然执意出家。www.feihua.me

    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儿子,是和瑾王这个长子一样有望被立为太子的皇子,是她早就考虑好的成婚人选之一。

    可沈聿的眼神,仿佛已经穿透她的皮囊,定格在了岁月的某个瞬间。

    他话音刚落,沈忆忽然抬眸,定定盯着他。

    沈聿忽然开口,随口一问般:“怎么,同翊王很熟?”

    茫然中生出几分对身份暴露的警觉,沈忆笑着开口:“兄长,曾经见过,我?”

    小厮脊背一凉:“可、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嘉安堂。

    自沈庭植去世,下人们便像失了主心骨一样,虽然嘴上不说,却都不知不觉间开始心浮气躁,而这,已是沈忆刻意控制之下的局面了。

    桓王向来能屈能伸,当即赔上笑脸要说好话,却猛地想起四哥的嘱咐,那笑容便变得僵硬奇怪起来。

    可就在那一瞬,电光火石之间,她霍然抬头。

    顿了顿,她镇定自若道:“不熟,只是认识。”

    可今天是沈庭植丧礼的第三日。

    都察院那帮老头子整天唧唧歪歪,专盯着谁说错话干错事,要是被他们知道他打着父皇的旗号找沈庭植的茬,只怕不仅要在早朝上参死他,还要连带着骂父皇苛待功臣!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自古以来便是弄权之人常用的御下之术,沈忆不信沈聿没看出来。

    这时,只听桓王不确定地问:“……沈聿?”

    电光火石之间,沈忆猛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男人身形颀长清瘦,如今只是初秋,他却披着竹纹天水碧薄氅,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唇边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

    沈聿冷眼看着,也不揭穿他这错漏百出的敷衍借口,只道:“无妨,殿下无需给臣解释,能给都察院解释清楚即可。”

    桓王仿佛已经全然忘了方才的剑拔弩张,笑嘻嘻道:“原来真是沈大公子,好几年不见你回京,本王还以为你早把自己家里人忘了。”

    沈忆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沈庭植是为了守卫大魏的江山,活活累死病死的。

    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在记忆中找寻这张脸,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确信,她从未认识过沈聿。

    他怎么能——!

    这时,门房的小厮匆匆来禀:“公子,大姑娘,翊王殿下前来吊唁,此刻已到正门。”

    沈忆从小到大见过的俊美男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还是头一次因为一张脸愣神。www.yashao.me

    男人倏然收回目光,望向远处,过了片刻,他淡淡地答:“认识的一位故人,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沈忆心头一震,差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她有表现如此明显吗?

    “糊涂东西!”桓王骂了声,朝沈聿一扬下巴,“不好意思啊,这蠢货竟忘带了,沈公子见谅,见谅。”

    若果真是翊王指使桓王来沈家闹事的,他此刻登场,除了向沈家施恩,好拉拢这位刚刚归家的沈家大公子以外,沈忆再想不出其他值得翊王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

    然而现在,仅仅是因为翊王授意桓王大闹沈庭植的丧事,她竟已对他生出不满,全然将这事忘了。

    可沈聿的神色分毫未变,她什么都没从他面上看到,只听见男人的嗓音低沉平稳,淡淡答道:“也不熟,只是认识。”

    眼前模糊地闪过一张温润沉静的少年面孔。

    礼毕,宾客四散离去,沈聿同翊王在书房小坐片刻后,送他出府。

    一甩袖子,桓王转身就走,那副指挥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兵马司士兵们个个静如鹌鹑,再无来时的嚣张气焰,灰溜溜地离开了。

    方才的记忆一帧一帧从脑中划过,沈忆全身血液都凉了,心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可在下人眼里,她终究不是能入仕做官的男子,撑不起沈家的未来,如今沈聿奔丧归家,他们才终于踏踏实实把心放回肚子里。

    男人的神色清冷而淡漠,不曾起半分波澜,沈忆看他几息,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在沈聿主持下,吊唁礼顺利进行。

    无需沈忆回应,他便转过身,带着一众下人往府门前走去。

    站在府门前时,一阵秋风卷来,翊王不由咳了声,身侧婢女赶忙为他递上手炉。

    六年前出家修行、与她素昧谋面的沈家大公子,字连卿,名,沈聿。

    不等桓王开口,他冷声道:“臣会向都察院禀明此事,请求彻查,家父一生清正,一朝遭人诬陷,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忆原本的打算,可是要趁着打理丧事好好在他面前露个脸。

    桓王未料到沈聿如此强硬。其实沈聿若向刑部报案请求治他的罪,他反倒不怕,可沈聿说要禀报都察院,这就麻烦了!

    一旁,沈家下人相互对视着,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色。

    沈忆很难相信,季祐风会做这种事。

    竟然是他。

    父皇这个人,最重名声了。届时,只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此,沈忆立刻端正了一下之前看不上沈聿的态度,上前两步,朝男人行了一个完美得体的万福礼,笑容温婉:“小妹沈忆,见过兄长。方才多谢兄长解围。”

    眼看着前途一片大好,沈聿却跑去出家,沈庭植气地动家法,还将他罚去祠堂跪了七日七夜,但这没能改变沈聿的决定,他还是出家了。

    翊王是谁?

    也正因此,下人们对他愈发恭敬。

    只是,方才围观了沈聿与桓王短短交锋的全过程之后,沈忆不免有些意动……沈聿看起来颇有手腕,若他肯入朝为官,沈家就有救了,她的婚事也会容易很多。

    可她分明……恨沈庭植。

    闻言,沈聿掉转视线,淡淡望向她。

    沈忆心不在焉地迈开步子。

    他咬着牙说:“……好!你、你有本事就去!本王倒要看看,你沈家没了沈庭植,还能风光到几时!兵马司,撤!”

    不对,当然不对。

    桓王脸色一变:“沈聿,你什么意思!”

    沈聿。

    当年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且沈聿一去就是六年,期间从未回过沈家,任谁都觉得,以沈聿这个十头牛都拽不回头的倔劲儿,必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而他季祐风,是魏国被寄予厚望、最负盛名的四皇子。

    沉默片刻,她扯扯嘴角:“没什么,下去吧。”

    沈聿道:“殿下来搜府,可有陛下的手令?”

    沈聿眼神微动,扫了眼四周,围观的宾客为他气势所慑,也谄谄四散离去了。

    桓王朝兵马司副指挥一摆手:“把手令给他!”

    初秋清晨的阳光洒下来,沈忆清楚地看到男人幽深眼眸中,忽然划过一丝异样。

    沈聿年少聪颖早慧,成熟稳重,从小随父在神策军中历练,练得一身好武艺。后来因为生母病逝,沈庭植续弦,加之年岁渐长,沈聿逐渐变得深沉寡言,难以接近。

    谁知,他还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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