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雅利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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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我们虽然也见过几次，可每次交谈的时间都很短暂，唯一停留较长的一次里，他也不断地在敲木板。

    仅这一小簇头发就好像要解到天荒地老，他有耐心，我却没太大耐心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便道：“算了，直接扯断吧。”

    他高挑健实的身躯像纸糊的一样，轻轻一拉就跟着动了。直到被我领到床边，他才自己停住。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的原因，他脑子发昏，居然说出了很感性的话：“我想要相信你……可我不能任由自己偏向情感。我也想要相信大守护者，可我必须为了贝洛伯格的未来去思考。这些都应由我承担，由我面对。如若这次之后，我被革职，无法再回来，那么请你……”

    似是看懂了我神情中的疑惑，杰帕德解释道：“我的勋章比较特殊，是多年前一场战争凯旋后获得的。那是极其壮烈的一战，大守护者举行庆典，亲自为幸存的一班授勋，而我也属于其中之一。”

    为了缓解戍卫官单方面的煎熬，我善解人意地找起话题来。

    首当其冲的是那方才坑害我的扣饰。不过我并不带着报复心理，只是单纯好奇：“这是勋章么？”

    确实。若是作为勋章太过样式简单，作为纽扣倒十分做工精良。

    “请我？我能怎样？你能留给我什么？把你革职后，大守护者定然会派来新的一批势力，清扫你留下的‘残党’。你觉得你那群下属，是会遵从大势、效忠大守护者，还是会不顾亲朋安危、誓死完成你的‘遗嘱’？”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吐出的话语如同针刺，剖析最坏的结果。

    他还在犹豫，我直接抓着他的袖口用力往下一拽。戍卫官未作防备，半边身子跌在床上，肩膀撞到我的脑袋。

    这是意料之外的情报。那大守护者看起来神神叨叨、距人于千里之外，竟和那潇洒不羁的摇滚明星曾是挚友。

    我向他伸出手，“带我一起出去。身为银鬃铁卫，你也许难以直面上级的压力。但我可以，由我来与之对峙，挖掘被她隐瞒的真相。”

    可勋章呢？我记得铁卫的统领，即那位布洛妮娅小姐，肩上是别有一枚荣誉象征的。金色的菱形雕刻着精密花纹，其下缀着红白交织的柔韧丝带，在微风吹拂中飘动，很显筑城者的气度风范。

    “玲可确实是这样，但家姐不太一样。她曾是技术部研究员，是公认的天才。”说着，他露出有些怅然的表情，果然后面的话急转直下，“但某一天，姐姐因为某项研究和大守护者起了冲突，便被赶出了军队，不再是筑城者。”

    “找个地方坐坐啊。”我好心地邀请他，如同当真是这房间的主人。

    “为什么？”

    无论是怎样的政权体制，只要有着高层，那么总会有层出不穷的猜忌阴谋。或许杰帕德是万幸中的不幸，在那段时光里有着信任支持他的战友，让他能够只身投入保家卫国，而不被旁的恶浊所侵染。

    “看，我说的是对的。大守护者经由你的手，给我每顿饭菜都下了强性药。这样对待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你觉得合适吗？”

    “那时我还年少，几乎是史上最年轻的戍卫官之一。许多人怀疑我并没有这个实力，只是靠着家族背景上位。”

    “那样很危险……我会亲自去询问大守护者。”

    但我不是来当仲裁团的，没必要刨根究底，所以只是很合气氛地感叹道：“朗道家的孩子，也不容易呢。”

    “她说可可利亚并不很喜欢音乐，却为了迎合她而学了两手，还爬上屋顶看她的演出。后来，可可利亚又到处收集珍稀材料，亲手为她打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吉他。只是在她们争吵后，那把吉他便被遗忘在克利珀堡……”

    《[崩铁乙女]百岁老人猎艳记》

    我看过去，发现他的身姿都有些歪斜了，眼眸半阖仿若昏昏欲睡——应该是药效上来了。如果换做是别人，缺少像军人那样强韧的精神力，恐怕早就倒在床上了。

    我想起他那机械屋的姐姐，还有去雪地探险的妹妹，都不属于筑城者，便又问：“你的两个姐妹没有争取官位，是不想踏入纷扰么？”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努力在我脸上聚焦。像是为了弥补视觉上的不足，故而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就连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不，只是单纯用来固定服装的纽扣。”

    “不，我在那之前就是。只是这场战争巩固了我的地位。”

    这才过去十分钟左右。

    但即便她们已经决裂了，希露瓦也定是十分了解过去的可可利亚。人是不可能和过去的自己完全切断的。我动了心思，便旁敲侧击地询问往事。

    杰帕德缓慢地摇头，以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也并不算无处可坐了。我起身，将手伸向他的腿边，似要抓他的手。戍卫官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规矩摆放的手微微蜷缩了。

    我坐到床上，拍了拍旁边宽阔的空处，招呼道：“坐啊。”

    怎么戍卫官没有呢，因为官位比统领低么？

    也许这就是互补规则带来的吸引力吧。可一次次的事实证明，友情并非坚不可摧，时代在变、人也在变。这一点我十分清楚，所以我已很多年没和人深交，厌倦了聚散离合。

    但他没有指出自己无处可坐的事实，只是回道：“不用。”

    “怎么说？”

    而我又发现了些异样，“等下，谋反是重罪吧。那你姐姐怎么没被流放边境，还能留在城区开机械屋、时不时来一场演唱呢？”

    我装作被撞痛了，闷哼一声。

    他应当是被扎到了，表情浮现些许苦楚。为了防止他义无反顾地离开，我想抓住他，伸出的手却在靠近时被一下子反握住。

    杰帕德没有回答。对于过去的事，他虽然保持疑问，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证据便永远只是藏在心里的疑问。

    “你在担心我？没事的，大守护者舍不得杀我——我对她有用。”

    我适当地沉默一会，让他临时升起的追忆如流水般散去，然后才问：“也是那场战争让你被提拔为戍卫官的么？”

    杰帕德扫了一眼周围，我也跟随他的目光看去——这里只有一张椅子，正被我占着。

    “带我出去。”我再次要求。

    至于在立战功之前，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沾了家族的光，这我不好说，毕竟我也不了解。

    “……这不太妥当。”

    “所以，有这一只勋章足以。”他道。

    我的眼睛往旁一瞟，发现那戍卫官正直直看着我。被我看了回去后，他像这才意识到不符礼仪似地，又把视线挪开了。

    “我想大概是大守护者留情了……她们曾是亲密无间的友人。”

    “这是机密，大守护者不曾公开，只指控她意欲谋反。”

    所以，当我们都无所事事地要在一个房间里待上半小时，气氛便逐渐变得有些尴尬——我是不怎么尴尬的，只是看戍卫官挺直身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手放在身侧，中指还规矩地贴着裤缝，看着就很拘谨。

    “你不能出去。”他回绝道。

    我起了兴趣，“那是什么研究？”

    从外貌上来看，我比他要年轻些，所以被我称作“孩子”后，杰帕德的表情有些微妙，但到底没说什么。

    杰帕德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他晃晃脑袋，扶着墙慢慢站起，“我先出去一下……”

    但在即将触碰到那白色手套时，我的手停住，转而上移，只用两指捏住他袖口。

    杰帕德抿着唇，还是摇头。

    “帮我解开。”我道。

    “她们看起来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呢，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杰帕德讲述着，声音越来越低，话语越                                                来越慢。

    “姐姐经常跟我和玲可讲起学院里的事情。她说可可利亚看起来是乖学生，却意外地同她臭味相投，一起干了不少违反风纪的事。”

    这下杰帕德不敢乱动了，仔仔细细地帮我解头发。由于头发丝和扣饰都很小，他还特地脱下手套，把头发一根根地抽出。

    “有什么不不妥当的，这又不是我自己的床。上面甚至没有落一根我的头发，还很干净。”

    杰帕德也没自信说很快就好，所以听了我的话。他一手攥着头发一端，尽量不让我感到疼痛地把剩下那点头发从中间扯断了。

    “抱歉……”他听了立马坐直身子，可肩膀上的金色扣饰却缠住了我的头发，这下真扯得我头发有点疼，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为什么如此固执？”我讨厌不听话的家伙，所以有些不耐地上前，几乎是逼问道：“难道你不相信我？那你大可以再回去尝尝那药瓶里的东西，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头皮骤然轻松起来，我终于重获自由。随意地转动头颅后，便看见戍卫官正重新戴上手套。至于那本应绕在他指尖的断发，则不知道被他扔到、或收到了哪里。

    我却像无事发生一样，悠然自得地观察自己的指甲，长得有些长了。我将手指凑到唇边，抿了抿，但没真得像小孩那样啃下去。

    “怎么又是谋反？”我有点无奈地笑起来，“你们大守护者是只会用这一招么？”

    这么一出小闹剧下来，杰帕德虽然不再挣扎地安坐在床上，可却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脸上的尴尬拘谨更加明显了。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姐姐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就是大守护者……请容我僭越，在这里，就暂且唤大守护者的真名——可可利亚吧。”

    他抚上自己右侧的臂甲。由地髓锻造而成，散发着极光般的辉彩，如此轻便、灵活，而强韧，是由无数埋于雪地中的战友之血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