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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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房内妖风大作，血色的雾气将金光压制。李皎脸色骤变，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倏然跪地呕吐起来。

    他的肤色极白，肌肉匀称漂亮，身躯宛如艺术品，因此那些横亘过鼓胀的胸肌和腹肌的伤疤便极其刺目。

    他的手骨碎了。

    一只妖，有必要这么恨妖么？

    这上面的每一条陈年疤痕，虞素都认得。

    若不远远躲藏于深山老林，便只能披上人皮，死死捂住自己的真身，在红尘中东躲西藏。

    为何被她如此折辱，他眼中仍无一丝怨恨、愤怒、不甘？

    包括大多数妖本身。

    李幽不是这样的。

    “是么。”虞素微笑着收回手，她的手心也红了一片，“那我偏要你匍匐在我脚下，一生再不敢杀我。”

    也就是这片刻的茫然，才让他稍微像一个什么也不记得的人。

    “你可知晓？”

    ……他不也是妖吗？

    李暮云。

    他看着她，就如看着一株需要清理掉的花圃中的杂草。

    常常摇曳于江边的虞美人。

    糜丽的血色虞美人在变异的藤蔓上盛开，花香变得更为浓郁，李皎因失血而苍白的肌肤再度漫上绯色。

    房内弥漫起阵阵花香，李皎的意识变得昏沉，虞素的话语也如幻梦般飘入他的心底。

    虞素伸出手去，轻抚那些伤痕。

    “妖，杀无赦。                                                ”

    往昔仇怨涌上虞素心头，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攥住了青年的手腕。

    “咔嚓”。

    将性命如此浪费。

    “云奴，你为何要杀我。”在铺天盖地镇压妖气的金光之中，虞素仍笑了起来。

    这句话，虞素已听过太多次。

    “啪”。

    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他眼中的冰又在意识的溃散下化为了雨，漆黑的眼珠也微微向上翻去。

    那伪君子妖王不过要骗她感情，杀她证无情道罢了。

    “无论如何，你都是妖。”

    大唐盛世，人人都能分得一杯羹，唯独妖，无一寸容身之地。

    至于么？

    “云奴，记住，我是救了你性命的人，你的一切都属于我，你也必须听我的话。”

    《错把白切黑双子都当替身》

    没有一丝厌恶，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李幽曾带着她一一认过。

    一旦被逼到这个地步，他的眼底绝不会没有裂痕。

    可李幽，确实是蛰伏在长安的一代妖王。

    虞素看过李幽的法术。

    连灵力都无法顺畅使用的他绝不可能是虞素的对手。

    刚刚被反制，只是虞素一时疏忽，让突然暴起的人侥幸得了手罢了。

    李皎眉头微皱，鬓角顷刻冒出冷汗。

    昨日，虞素循着记忆中的地点找到青年时，他全身筋脉淤塞，丹田被重伤，骨头也断了几处。

    因为人人都信奉，妖，杀无赦。

    绿色的藤蔓从他口中爬出，粘着亮晶晶的津液，在他躯体上擦下道道湿痕。

    到头来，真正弱小的，是虞素自己。

    许久过后，李皎溃散的意识渐渐回笼，他转过脸来，定定看着虞素。

    李皎的脸被扇出一片红痕，脑袋微微偏到一旁，嘴角瞬间就流了血。

    “放肆。”虞素冷冷道，“我是你的主人，而你，不过是我捡来的奴仆。你要仰仗我而活，怎敢对我动手？”

    虞素下了榻，弯腰扯起李皎散乱的发，近乎愉悦地看着他痛苦的表情。

    这一次，他吐的不是血。

    金线从李皎的身上飘起，轻柔地落到虞素身上，却在接触到虞素肌肤的一瞬，就切开了血淋淋的红线。

    可李幽……竟也对妖有如此重的杀念么？

    这一次，李皎回神的间隔变得短了些，他转回头看向虞素，平静道：“就算为你匍匐，我也会杀了你。”

    在地狱般的寂灭气息中，李皎终于开了口，他垂眸看着虞素，低声道：“抱歉。”

    可就在这时，李皎溃散的双眸回光返照般重拾了神采，他手腕上一串洁白佛珠金光大盛，将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都震碎了。

    “你的名字是云奴，记住了么？”虞素扯着李皎头发的手再度收紧了些，如愿看到了他眉头蹙起，眼中弥漫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那血痕将他眉心的朱砂痣覆盖，将他最后一丝高洁之色也碾碎。

    固执却不疯狂。

    他快碎了。

    在她泛起深红的眼眸中，青年的身上也爬过道道蛛丝般的金线，把他的身影装点得如同华美金贵的天神。

    那些恶妖，愉快地以作恶为乐，近乎上瘾般屠戮生灵。

    窒息之下，李皎的脸涨红了，他的双眸却依旧很亮，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虞素，似乎要从她身上找到破绽。

    她深深望着他无情的眼眸，目光时而茫然，时而怨恨，连自己也不知，是在问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虞素在等待着青年脸上出现恐惧绝望的神情，她乐于品尝他的痛苦。

    妖蛊初成，寄生于他的身躯，将他的法术从内部瓦解，而体内的灵力也被这妖异的植物分食殆尽，金光消散，他再也无力带着虞素共下黄泉。

    “我帮了你，救了你。”虞素毫不畏惧地朝李皎走去，她哀切地看着他，眸中落下血泪来，“你为何要杀了我？”

    虽然这件事是虞素上辈子死时才知道的。

    “啪”。

    虞素无言地看着他。

    李皎艳红的唇开始发紫了，可虞素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缠绕在洁白脖颈上的藤蔓扎开了他喉结上的伤口，引出更多灼烫的鲜血。

    妖，杀无赦。



    枉费虞素误以为李幽真是灵根驳杂的小可怜，上辈子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为他寻来洗髓的灵药。

    被压在榻上的虞素不可置信地瞪着面色冷肃的青年。

    磅礴的灵流冲击下，虞素被灼烧般倏然收回手，终于得以喘息的李皎弓着身体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他的口中都溅出刺目的鲜血，将他深蓝色的衣裳染得发紫。

    此时李幽什么也不记得，既然如此，便唤他为云奴吧。

    虞素仿佛第一次认识青年般看着他。

    为了一只素不相识的小妖，他竟甘愿当亡命之徒。

    而是如血般灼烈艳丽的花朵。

    而有天赋进行修炼的道人们，多数会身兼捉妖人，对妖进行灭绝式的捕杀。

    少女美目中眼波流转，流露出哀伤与深情，霎那间，满室韶华盛放，动人至极。

    仅此而已。

    长安城外的终南山脚，更是矗立着当今九州最大的正道宗门——平妖宗。

    在他卸力之时，虞素曲腿一顶，将李皎掀翻，使他摔下榻去，不等他爬起来，虞素便狠狠踩住他的后脑，让他的前额在地面磕出一道血痕。

    也让虞素等到了制服他的时机。

    这真的是李幽么？

    藤蔓再度从阴影中爬出，蜿蜒着缠绕上李皎的躯体，带刺的一根勒紧李皎的脖颈，扎出一圈血线，也阻断他的呼吸。

    虞素记得李幽的字，暮云。

    无情却不卑劣。

    如今，天下苍生都认为，妖生而为恶，也终将作恶。

    无论面对各种死境都始终平静的李皎，却因虞素简单的一句话瞪大了眼眸。

    那个戴着温良的假面的妖王，满心的漆黑仇恨，多到一个长安都盛不下。

    肆虐的妖气中，虞素走到他面前，随后扬起了手。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的眼中也无一丝慌乱，只是宛若广阔湖面般的沉静。

    力竭的李皎就要倒在地上，却被藤蔓吊起，他大口喘息着，四肢百骸传来剧痛，那是被自己的术法反噬的恶果。

    刹那间，地狱十八罗汉的怒吼仿佛响在虞素耳边，那站在道道金光中的青年无悲无喜地朝她望来，明明眼中无一丝怒色，虞素却恍然看到金刚怒目。

    虞素都要笑出声了。

    李幽的哥哥，李唐皇室的大皇子李皎，便是平妖宗宗主，年仅十五岁时，便成为了冠绝天下的正道之首。

    他惊愕地盯着虞素，仿佛得知了什么天崩地裂的消息。

    长而密的眼睫微颤，李皎终于有些不堪地闭上了双眸。

    虞素又笑起来：“这就是你连自己也杀的理由？你早知自己也是妖么？”

    虞素甚至产生了他是温柔之人的错觉。

    明明此时的他什么都不记得，要杀妖的念头却如此根深蒂固，仿佛被下了蛊一般。

    “妖终为恶，必诛。”

    一旦暴露，立死。

    那是虞素昨夜怕他死了，特意缠回去的。

    片刻后，扭动的藤蔓就将李皎衣裳撕裂了，他伤痕累累的胸膛露了出来。

    字面意义上的。

    因此，她立即明白了，他竟榨出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灵力，想与她同归于尽。

    九州妖众，皆被连累得不容于世，人人得而诛之。

    这一次，李皎被扇的是另一边脸。

    那些金线，便是他的道体被切开的纹路。

    在虞素退开还未站稳之时，李皎左手掌心向上，两指结印，口中默念佛经，右手撑着地支起他摇摇欲坠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