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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凉准忙要给长洢见礼,长洢拉住他道:“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公子不必如此。”

    长洢抬眼看他,见他手掌摊开,上面铺着一块干净的绢帕,绢帕上放着半块糙面馒头。在这监牢之中,这糙面馒头已经是极珍贵的食物了。

    半晌,他背靠着隔栏道:“正因为我是将凉府的二公子我才会在此。那年千甲盛典过后,我结业回家,没多久将凉府就发生了一场暴乱……”

    “我这里还有半个糙面馒头。给你吃吧。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饿也要将你饿死了。”

    筚篥之声,声声幽咽,如泣如诉。

    将凉准默然无言,背过身去,慢慢坐在了地上。

    长洢上前接了那半块糙面馒头道:“多谢。”

    将凉准道:“经年不见,殿下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激动得几欲落泪,又忙问道:“殿下贵为皇族公主,怎会流落在此?”

    她想到此,猝然睁开双目,从烂稻草上坐直了身子。

    他说到诗集,长洢想起来了:“原来是故人。”

    长洢没理会他。

    墙壁顶端的缝隙间漏进来几缕洁白月光,将凉准长身立在隔栏前的黑暗中,从怀内摸出一只筚篥,望着那几缕月光,呜呜咽咽吹了起来。

    将凉准听见她的动静,不由惊道:“殿下?”

    他说到此,眼眶湿热,长叹一声道:“不瞒殿下,自从进了这座监牢,我已经记不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多久了,一年一年又一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今日看到殿下,故人重逢,只觉恍若隔世……”

    他走到牢房的隔栏前,从间隙里将半个糙面馒头递过来给长洢。

    牢中昏暗,长洢走到隔栏前,那男子迎面才看清长洢的面容,见到长洢额间那道血红的胎记,不由怔了怔道:“你……你是三公主?”

    长洢道:“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你是将凉府的二公子,怎会也在此?”

    将凉氏原先是北荒冰族的姻亲氏族,昔年北荒冰族战败,央泽水族成为东洲正统,皇族北冰氏退归母姓上凌氏,将凉氏和未冽氏归附了央泽水族。

    她立时愤慨道:“为君者,应去民之所恶,补民之不足。将凉氏既然已经归于洛水,将凉府的子民就是洛水的子民。都是寻常百姓,心中所求,不过是有饭吃,有衣穿,要一条活路罢了。陛下何至于将他们往死路上送?”

    他显得尤为激动,双手抓住隔在他们之间的铁栏上道:“那时见到殿下,殿下还是个小女孩,还坐在轮椅上,眼睛也看不见。如今再见到殿下,殿下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腿也好了,眼也好了……原来已经过去这许多年了……”

    长洢默了一阵,道:“你说的陛下,应该是指我父亲,他已经死了。我被关到这里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如今的陛下是昔年的四皇子段滞。将凉府我不曾去过,所能知道的事情也甚少,只听闻令尊在那场暴乱后不久就病故了,将凉府如今的族长是令兄将凉减,我盲眼才好不久,也不曾见过他,不知他如何。”

    长洢抬眸仔细看他,就见是位青年公子,浓眉大眼,虽穿着陈旧的灰蓝衫子,身形消瘦,却仍可见浑身的飒飒英武之气。

    当年将凉府暴乱,滁帝大怒,派兵镇压,派的正是沉山府的将士。垣澈在府中处理这段军务,心中亦有不忍,向她提了一句。

    夜渐渐深了,牢中其他犯人横七竖八地躺在烂稻草上酣睡。长洢坐在烂稻草上,闭目靠着湿冷的墙壁。

    长洢回想一阵,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既然认得她,应当是她复明前在哪里遇见过的。便问道:“阁下是?”

    垣澈看着她,久久没能发出声音来。

    “沧禹氏的族长沧禹潍和右相沧禹薄却上书状告将凉府暴民滋事,陛下下旨镇压,将凉府一众族民更闹了起来,家父想要从中调解,已经来不及,终于演化成了一场大暴乱。陛下怪罪下来,说是家父鼓动族人作乱,要斩杀家父。那时家父在暴乱中受了重伤,家兄又一向病弱,我便替父亲顶了罪,向陛下上书说是我挑起的暴乱……”

    他怕长洢嫌脏,将馒头外层的面皮仔细地揭了道:“这样就干净了。好歹吃点,你若饿死了,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与其如此,倒不如吃了他们送来的毒药,还落个痛快。”

    “我……我是将凉准!殿下还记得我么?那年千甲盛典,殿下与沉山大公子一同往若愚书院来,殿下见过我,我那时参加吟诗赛,殿下还赞我诗吟的好!殿下还记不记得?我还赠了殿下一本诗集。”

    人不吃,老鼠却敢吃,一吃死一窝。老鼠的尸体在长洢的牢房门前堆了一堆又一堆。

    那时渭水女帝还没有问鼎帝位,不曾有女子称帝的先例。他故而发此感慨。如今渭水已有过女帝,即便没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不放手一搏?

    右面牢房里的男子道:“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这两天,你饭菜里的毒药差不多将这牢房里的老鼠都毒死了。以往夜里成窝的老鼠乱叫,自从你来了,夜里都清静了。”

    将凉准道:“将凉府多产盐矿,一向被沧禹氏霸占了去,族人们穷极了饿极了,便设法偷了盐矿运去渭水贩卖。沧禹氏发现后,派了人来,将偷矿的人统统打死。族人们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与沧禹氏的人打了起来,将沧禹府的主司打死了。”

    他父亲早已死了,隔了四五十年的光阴,到此时他才得知死讯,不禁悲恸万分,手抵着额头,眼泪簌簌落了满脸。

    将凉准长跪于地道:“多谢殿下告知。”

    后来央泽水族一分为二,成为如今的洛水国和渭水国,将凉氏归附了洛水,未冽氏归附了渭水。这些北荒冰族的后裔,在央泽水族世世代代受到排挤,地位极低。

    长洢道:“公子节哀。此事是皇族之过,长洢向公子致歉。”

    未冽氏因掌过北荒冰族的兵权,归附到渭水后,有领兵打仗的本领在,还能有些权力。而将凉氏在洛水几乎被打压为奴,将凉氏与洛水各氏族不得通婚,除了嫡系一脉,寻常族民不许经商、入学、参政,只能务农或卖身为奴。

    半晌,他伸手抚她发顶道:“阿满,你若是位皇子,不论是何代价,沉山府也要扶保殿下登基为帝。此,必将是洛水万民之大幸。”

    长洢怒而自骂道:“废物东西!”

    “殿下自幼就去了沉山府,皇族之事怎能怪罪到殿下身上来?”将凉准摇头苦笑道,“话说回来,即便皇族有过,将凉府哪里又有资格怪罪……”

    长洢听在耳中,只觉悲凉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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