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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实话！”

    正式上战场的那一年，「他」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天空。

    那只鸟飞走了。

    无意识地握紧拳头，他低声道：“安吉尔从来没有提起过，我没有想过他可能会叛逃。”

    扎克斯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那个令人憎恶的声音说：「明天继续。」

    和「他」一起坐在篝火边的人，后来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始终常在。

    “所以你想知道原因。”

    一开始嘲笑「他」的人，看不起「他」的人，怜悯「他」的人，畏惧「他」的人，关心「他」的人——那些人后来都消失了，消失在神罗名为战争的游戏里。

    「……长官。」

    毫无道理可言的规则，杂乱无章且低效的行动，近乎等同没有的回报。

    「……是不是吵到您了？我立刻就去让她们安静下来。」

    ……混沌黑暗的痛苦中，「他」只记得自己想着，「他」不想消失。

    她唔了一声：“你想听实话还是谎言？”

    神罗带来的新科技使世界进入了新的纪元，社会发展日新月异，魔晄提供的巨大能源让一切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我的消失比死亡更加痛苦，比任何折磨都更加令「他」难以忍受。

    「他」无意识攥紧了掌心里的碎玻璃。血珠缓缓溢出，黑红的液体染上碎片锋利的边缘。

    透明的密封舱隔绝了所有声音，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液体没过咽喉口鼻，第一次浸入魔晄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军队在边陲小镇落脚，「他」站在木质的屋檐底下，躲避陌生而滚烫的阳光。

    她无视坎赛尔的反应，看着愣愣的扎克斯：“现在到底是哪一件事更让你在意：是安吉尔的叛逃？还是他叛逃前没有告诉你一声？”

    不记得是从哪一天起，实验室的人不再问「他」是否能听见星球的声音。

    看起来美丽无比的液体能源，触碰到人体时就变成了可怕的强酸，「他」体内的细胞几乎是凄厉地嘶声尖叫起来，嗤嗤地发出腐蚀的酸响。

    ……

    广场上奔跑的身影中，有一个孩子突然摔倒了，旁边的屋子里走出一个大人，本来还含着眼泪的小孩子，被妈妈抱起来时立刻就开始嚎啕大哭。

    比「他」年纪大很多的部下，现在都这么满怀敬畏地称呼他。

    萨菲罗斯是所有神罗特种兵的原型。

    不远处传来小孩子的笑声，「他」莫名其妙被那阵声音吸引，微微恍惚的视线移开天空，落向不远处的广场。

    那些身影互相追逐着，每次都是由一个人去追其他人，如果有人被抓到了，就换那个人去追别人。嘻嘻哈哈的笑声，高兴到有些尖利。

    在地底深层如光河流动的能源，被神罗用来制造武器生产电力。尽管积极无比地开采运用着这些能源，人们对于魔晄却知之甚少。面对这未知的宝藏，神罗的科学家们当时只是窥见了很小的一角。

    扎克斯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忽然抬起头：“利娅，你相信安吉尔吗？”

    她看着手中的平板，向右滑动屏幕：“相信他的什么？”

    “如果只是希望有人能附和你的话，我可以说谎。你要倒退重来一遍吗？”

    “相信他的为人，相信他重视特种兵的荣耀，相信他不会这么轻易就一声不吭地从战场上消失。安吉尔不是那样的人！”

    “……对。”

    她慢慢睁开眼睛，放下手中的平板。

    垂着脑袋的人抬起头，沮丧的模样就像可怜兮兮被雨水淋湿的小狗。

    以前没有3rd，没有2nd，更没有所谓的1st，只有萨菲罗斯。他是后来所有特种兵的先驱，是历史中的第一个，同时也是最成功的样本。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试着想象如果叛逃的人是萨菲罗斯。

    如果他一声不吭，毫无预兆地离开了神罗，而且这么做的时候没有提前告诉她一声……

    车厢打开时，明亮的阳光像利剑一样刺进来。湛蓝到近乎虚假的天空。十二岁的萨菲罗斯抬起脸，睁大的碧绿瞳孔中，一只鸟恰好飞过天空，展开的翅膀短暂遮蔽了太阳，在他的瞳孔中落入此生难忘的阴影。

    一部分想将「他」扯碎，一部分想将「他」塑造成新的存在。两股力量撕开「他」的身体，重新编织裸露出来的血管、神经、肌肉，重组一切构成「他」的内部零件。

    实验室和军队里都是成年人，「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的人。

    “……”

    同年十月，神罗派遣1st特种兵安吉尔前往五台。没过多久，安吉尔也在战斗中失去了联络。

    “扎克斯。”

    “你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

    只有扎克斯不肯放弃，他逢人就说安吉尔不可能会背叛特种兵的骄傲，仿佛只要相信这个说辞的人足够多，安吉尔就会突然回来一样。

    「……明天……」

    那名母亲低下头，贴了贴孩子停止哭泣的脸，神情温柔的模样，就好像抱着天上的太阳一样。

    那些人在浪费时间干什么？

    黯淡的黑影畸形扭曲，在视野里渐渐变成了宝条的脸。其他的研究人员都站得很远，如同远离屠宰场的客人一般，只想看见成果而不想被迫见证血腥的过程。

    “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你得考虑到一件事。”她微微抬起头，“我认识安吉尔不到一年，更熟悉安吉尔的人是你，不是我。”

    「战争可不是儿戏。」

    「无妨。」

    那名士兵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从那张冷漠淡然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波动。

    不对，她有同理心这种东西吗？他怎么不知道？——坎赛尔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在神罗发现魔晄能源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的生活都主要依靠煤炭。

    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曾和「他」同属于一个部队，晚上行军在篝火边休息时，那个人用「他」无法理解的眼神看了「他」许久，摇摇头叹了口气。

    从现场的种种痕迹来看，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叛逃的可能性极高，神罗暂时封锁了这个消息，但内部的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她在图书馆有固定的工作岗位，没有办法逃开扎克斯的追问，坎赛尔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一副爱莫能助前不久也才惨遭拷问的模样。

    她看着扎克斯，手指在屏幕上向右一划：“所以刚才的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的的头盖骨上凿穿了一个洞，顺着洞将烧得滚烫的硫酸倒了进去，过于庞大的痛苦将「他」这个人的存在不断撕开碾碎，连精神都仿佛要在那折磨下灰飞烟灭。

    “安吉尔不可能会叛逃的。”扎克斯无法控制自己的沮丧，他背着剑在图书馆的地毯上走来走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乱哄哄的脑袋冷静下来一点。

    这么说着的人，后来很快就死了。身体变得僵冷，表情变得空白，翻开只剩下一个的眼球时，上面已经爬满了食腐的蝇虫。

    扎克斯张了张口，似乎想回答又一时找不到答案。

    坎赛尔睁大眼睛，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他难以置信她也会有展现同理心的一天。

    “……”

    五台战争结束的那一年，十月发生了大量特种兵逃逸失踪的事件。在最后一场战役中一起消失的，包括1st特种兵杰内西斯。

    「他」后来已经不会惧怕阳光，掠过天空的飞鸟已经不再能使他目光久驻，但每一次，听到孩子嬉戏笑闹的声音时，「他」的视线都会在不经意间转过去。

    连自我都仿佛要被腐蚀殆尽的痛苦太可怕了，「他」体内有什么东西疯狂挣扎起来，两股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如同互相吞吃的毒蛇在他体内剧烈地拧成一团。

    神罗的1st特种兵顿时一下就少了两名，只剩下萨菲罗斯。

    「像你这么大的小鬼，就应该在家里和朋友玩游戏。」

    那是个非常普通的小镇，面貌普通的女人站在广场边，抱着怀里哭泣的孩子，哄着哄着就笑了出来。

    因此，如何尽可能地发掘魔晄的用处，将其转化为神罗的利润，这些便成了科学家们致力研究的方向。

    模模糊糊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水面传来，只有宝条站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地弯腰看着「他」。阴鸷沉郁的面容缓缓露出一丝笑意，看起来就像嗅到新鲜尸体气息的秃鹫。

    「他」后来了解到那是所谓的游戏，一起玩游戏的人则是朋友。

    “神罗现在失去了大量的特种兵，追捕叛逃的1st的任务

    她撑着脸颊：“那下次你亲自问他不就好了？”

    “好吧。”她停止滑动屏幕，“实话就是我不知道。”

    「他」不想消失。

    心脏忽然揪了一下，疼得她差点没能喘上气。

    十二岁那年，「他」被神罗投入对五台的战争，那一年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实验室，和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一起，塞入彻夜晃动的冰冷车厢。

    和浸泡魔晄的痛苦比起来，之前「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就连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相较之下都像午睡一样安然舒适。

    扎克斯的肩膀沉了下去，他的脑袋也跟着垂了下去。坎赛尔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劝她「你说话就不能更委婉一点吗？」

    和世界的阻隔忽然消失了。大量氧气挤进快要爆炸的肺部，天旋地转间，金属般的嗡鸣在颅腔内拉长回荡，「他」躺在那些冰冷的玻璃碎片上，意识朦胧间，有人在观察「他」的情况。

    「他」不想就这么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