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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咽了口口水,顿时觉得嘴唇有点干:“……拆掉?”

    ***

    五郎恬然道:“嫂子给我买套属于自己的笔墨可好?”

    又有卖冰糖葫芦的,卖新布的,卖鲜花绒花的,年节将近各家各户都洋溢起喜气,尤其今年还是战火消弭后的第一年,人们舍得给自己花钱,为了欢庆太平日子。

    一场午饭以全家团聚开始,又以薛三娘跟薛四郎的哀嚎告终。

    云姒华拍了拍五郎的肩膀,旋即垂头一叹:“是嫂子都疏忽,你放心,过罢年,嫂子就给你们找塾师。”

    四郎哼了声:“装蒜。”

    “嫂子……我可以当作没听见吗?”

    酿成错误的那个瞬间,薛三娘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她平日里做事太毛毛躁躁,总以为上头有人顶着,什么心都不用操,故而什么也都不当回事情。

    金线与银线的制作方式相似。

    那次曾经教会她不要吓唬胆怯内向的织工。

    申婆子负责将林大买回来的东西做成食物,并负责照看薛府四郎五郎两个孩子,担起了主内的重责。

    得,这回垮了脸的,还得加上个薛三娘子。

    “不可以。”

    “可是,可,”三娘支支吾吾半天,这才将憋在肚子里的问题问出,还得觑着云姒华的神色小心道,“可是嫂子,这织错的地方,明显吗?”

    金尊玉贵,华美无双。

    古时婚礼皆在傍晚开始举行。

    如今家中负责采买年货的是林大。

    正月初九的傍晚,太阳必然早早就落山了,全凭府上火烛庭燎等照明,想要看清衣服上某根织绣出错极不容易。

    更何况隋家娘子是新嫁娘,除了未来夫婿能在洞房花烛夜近身,宾客们全都只能远观,又有谁能够注意到新娘子身上的嫁衣有织错的地方呢?

    三娘自有过织错重拆装丝线的教训以后,再织造时真正做到了全神贯注,没再在提花方面出过岔子。

    仿佛对于孩子来说,有吕布面人是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听着薛四郎叽叽喳喳,云姒华觉得他挺有活气,但也没忘记询问五郎,总体还是很公平的:“小五,嫂子赚了钱,你想买什么面人儿?”

    “嘿嘿嘿。”

    “就算她不传下去,某天她自己发现了,你说,她还会不会像柏家那样,再给咱们介绍新客人?”

    云姒华戳戳他脑袋:“你可比嫂子会做买卖。说话间搂走我六七个面人了。”

    织手引文刀里的金线入纬线,按照织出花纹的纹样把金线挑进去,再用框板把织物打实。

    云姒华失笑:“吕布面人你若喜欢,嫂子忙完这阵也给你买。咱们买三英,战他吕布可好?”

    “呜。”

    薛五郎眼瞳如水,又黑又亮,与云姒华接触视线时,眼里读书识字的愿望不加掩饰。这让云姒华想起来这小孩儿那句信口仿来的“疑是银河落锦面”,真是忙得忘记了,家里还有个读书苗子。

    三娘老老实实地道:“嫂子我明白了,从此只要我薛三踏进这织坊,我就得对咱家的云锦负责任。”

    她的眉梢缓缓挑起来,纤弱的外形并未削减她眉宇间藏不住的一股威势,但其实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而今家里指望着赚钱的营生,却因自己不慎而出错。

    并且三娘也有自己的优势,她虽才只有十二岁,但是活泼有力气,拽花时从不含累,记性也好,想记的东西一学便会,有时云姒华隐隐还觉得自己这具病怏怏的孱弱身体力不从心,羡慕她的满身活力。

    如果说银子是把钱穿在身上,形容真正的织金,就是将好几套民房穿在身上,也是不为过的。

    “不止是你要参与,年后店铺开张,雇工全都到位,你们三姐得闲也要去念书。”

    只是那目光落在三娘身上,薛三娘子的嘴唇便开始颤抖:“嫂、嫂子。”

    一层层假设论下来,薛三娘子才干透的冷汗再度涔涔。

    这个词对三娘来说明显有时代隔阂。

    “如果嫂子今天告诉你,织错了也没关系,没人能在婚礼上细看新娘子的嫁衣,是不是你还会织错第二次,第三次?”

    “你知道什么叫工艺吗?”

    五郎腼腆地笑了,如愿得偿,露出口糯米小白牙:“多谢嫂子。”

    云姒华轻拍了拍云锦织机的花门梁,缓缓吐出口气,语气并不刻薄,只无奈道:“趁着才开始织没几梭子,拆掉重新装机,没有补救的办法。”

    家里女子辛勤养家早出夜归,两个小儿郎出不得什么力,又想念嫂子跟两个姐姐,就只能每天送饭时都跟着申婆子,帮忙提提饭篮,午食时就成为了家里难得片刻团聚的时刻。

    “咦?工艺?”

    “桃符,春帖喽……”

    然而这一次,她准备反其道而行,要告诉薛三娘子,她们正在做的是需要多么一丝不苟的事情。

    后世有合金出现,织金用料其中最重要的金线便有了平替,早年在古代,金线就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所制。

    平日在织坊就能倏忽间听见万年街街面零零星星响起的爆竹声,走街串巷的货郎担,应时应景地叫卖过节物事,隔着织坊院墙便能听见迢递而来的吆喝声:

    “没事。”

    几名女眷围着那花楼织机。

    不,正是因为表现出来没事才可怕。

    劳织不辍,夜以继日。

    云姒华想起她前世曾带过的某个小徒弟,因为性格过于谨慎,得知织错一线便要毁掉价值数十万锦绣时,吓得坐在座板打哆嗦的往事。

    听到三娘这句话时,还坐在花楼机上的云姒华,顷刻间停止了动作,并且像一尊雕塑似的,有那么片刻的滞涩。www.cuifang.me

    “太好了!”薛四郎大喜,“战他吕布!嫂子,买三英,咱再凑齐五虎可不可?”

    四郎跟云姒华汇报着最近的趣事:“嫂子,我在街面玩沙包的时候,听见人说永州的大集可热闹了,周边好几个县都要去那里摆摊卖东西,小路子他家阿爹就带他去赶集了,买回来虎头靴还有虎头帽,他还买了两个吕布面人。嫂子,那可是两个吕布面人儿啊!一个吕布就已经很厉害了……”

    三娘赶紧解释:“不是,嫂子,我就是好奇而已,拆肯定得拆,我就是想问问,没有别的意思。www.shuijing.me”

    云姒华停了这边的活计,从花楼机上面爬下来,三娘匆匆忙忙从织机起身下机,却险险从织机上面摔下去,林嬷嬷同样也站起身。

    二娘含笑注视着弟弟妹妹,因为她赶上薛府全盛时,早已经是开过蒙的,加上她小时候常在薛父跟薛至清跟前,被父兄保护得最周全,也被薛家家风熏染得最彻底,是以对她而言早已能做到识文断字。

    云姒华给两位隋家新嫁娘织的裙装,在国潮复兴的华国不再少见,织金马面裙。

    便要利用到文刀,文刀的形状细长,很像学堂里所用的戒尺,内里有道豁口,里面装着金线。

    可是薛四郎哀嚎连连,难以置信地追问道:“嫂子,您说什么?我们找塾师?就连我也要参与啊!?”/p>

    薛五郎面容白净,表情恬静地摇头:“不要面人。”

    三娘冷汗涔涔而下,在这阵难耐得静默中早已将自己反思了个清楚,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各种借口,低头道:“那……请嫂子告诉我如何补救,我现在改。”

    下午新料子装机开始织造。

    赶赶工,说不定这两条嫁衣裙子还能提前完成几日。

    装机一次有多麻烦,参与过的人都知道,说是千丝万缕绝不夸张,现在要将上万根丝线拆了重装,薛三娘子听听都难以想象这个工程量。

    几句话能描述清楚的工序,但放在实际操作中,应对得就是千丝万缕,好在织金裙只在裙摆跟裙中幅处有花纹图样的安排,其他地部部分跟普通织绸方式无差。

    “对,拆掉。”

    义务教育必须完成,开蒙识字迫在眉睫啊。

    新嫁娘上半身锦衣下机时,年关都快要到底了。

    先将金打成金箔,再将金箔贴在纸片,把纸片切割成极细如丝,云锦的原料之一就是这样来的。

    林嬷嬷心细自不必说,她没在织工上出过错,只是她毕竟岁数稍长,眼神不如年轻人,有时还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到底应该用文刀挑起哪根线,光线暗时,她做工就有些费时

    父亲素来待人和睦,工钱给得足,那次是真动了气,那时他敛去春风和煦的笑容,任由机头们如何狡辩,他就那么严肃而失望地注视犯事者,那片刻的沉默都跟锋利的刀片似的,每一息默然都宛如剔骨。

    薛三娘子只觉阵阵晕眩,昔年父亲还在时,她记得父亲牵着她小手去织坊巡视,正巧让父亲发现有几个机头节省成本,故意将上好的水丝换成劣质的火丝。敛取钱财,做得是欺上瞒下得勾当。

    那金线又是怎么织进云锦的呢?

    云姒华摇头换了种说法,尽量能够贴合她现在这个古人的身份:“我等是匠人,所织云锦以精巧取胜,若能让人从中挑出瑕疵,便不是匠心独运,而是以次充好。”

    三娘探头张望等待云姒华传授补救之法。

    有她这句话,云姒华也不必再赘言,姑嫂几个并林婆子拆掉花楼机上的丝线,虽注定今日工期要耽搁,但唯有手脚更麻利些,谁也没再提多余的话,也没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这——

    “要是隋家娘子把这嫁衣传下去,等到若干年后,她的女儿孙女儿也披上咱们的锦衣,发现其中错了一线,我等岂不是要把这份丢脸流传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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