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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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若放在从前，月佼只怕真的就听进去了。

    “就算是不吃不喝不睡，也只有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了，”月佼拿门牙将手中那颗瓜子咬了个稀巴烂，半点也笑不出来，“你昨日不才说，旁人都是打小就学起，有些人为了官考还会特意准备好几年的？”

    苏忆彤满目坚定地回视着严怀朗，眸中全是骄傲华彩：“母亲常说，在我出生之前，女子连独自出门都算有罪。当今陛下大开风气，我生逢其时，自当投身其间、有所作为，决不辜负这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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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来不安分的纪向真早已将官驿中能晃荡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正无趣时，抬眼就瞧见坐在廊下的月佼，于是兴高采烈地飞奔过去。

    眼看实在静不下心来，月佼索性将手头的书搁下，晃到官驿的中庭，侧身坐在回廊上靠着廊柱出神。

    即便监察司真打算收一堆只会“打打杀杀”的草莽，她只怕也没戏。因为她只能“打打”，并不敢“杀杀”。

    月佼赶忙跟上，伸出手去一把扯

    月佼回头看他一眼，抵挡不住心中的好奇，倾身凑近他些，“什么秘密？”

    “严大人请放心，下官只是内举不避亲，绝无半点私心，”香河县丞恨不得拍着心口强调自己的人品与操守，“苏忆彤虽是下官的亲生女儿，可确是眼下香河城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比照右司发出的点招要求来看，满香河城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

    严怀朗不答反问：“那你当初为何愿意跟着我走？”

    如此直白的拒绝让苏县丞猝不及防，一时间面色窘然，除了讷讷点头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过，在香河县丞的眼中，这位京中来的四品官可是一尊浑身自带金光的大佛。

    雅山纪氏是江湖名门，与朝廷算是走得很近。纪向真虽年纪不大，涉世也不深，可他毕竟打小耳濡目染，再怎么也不会像月佼这般两眼一摸黑。

    而严怀朗所辖的右司，实际是由同熙帝亲自管辖，其职能神秘到连左司的人都不太清楚右司成日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脑子慢……”月佼垂下了脑袋，有些羞愧。

    虽说读书的底子打得不好，可她骨子里是个心无旁骛的一根筋，真要学什么，总是很快的。这一路上有赖严怀朗从旁指点，加上纪向真的鼎力相助，许多从前模模糊糊的东西在她脑中总算有了些条理。

    苏忆彤愣了愣，旋即执礼道：“多谢严大人教诲。”

    “我这一路上都在琢磨，严大人带你进京，一定不是报你救命之恩那么简单。”纪向真挤眉弄眼，满目得意之色。

    他在心中盘算着，若能让女儿提早在严怀朗跟前混个脸熟，对她之后在右司的前途自然只好不坏。假使能在途中得严怀朗指点一二，那更是稳操胜券了。

    月佼自他掌心的纸包中拈了一颗瓜子，放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你们是不是早就看出来，我若去考官，根本考不上？”

    加之这三年来严怀朗又时常出京，行踪成谜，这让言官御史们按捺不住群情激昂，三年间上书弹劾他的折子加起来只怕能堆满半间屋子。

    月佼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想过。”

    “我，能问你一个事吗？”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今年没考上那就明年再考，这不是一开始你自己说的吗？”纪向真不以为意地继续嗑瓜子，“说好的恒心呢？”

    严怀朗才一进香河城官驿的大门，便见月佼咬着瓜子在门后翘首朝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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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半个月下来，月佼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前引以为豪的“读过书”，那就真的只是读过书而已。若要实打实地比学识，她连眼前这个逮着机会就偷懒打混的纪向真都不如。

    “我方才向这里的官驿舍人打听了两句，基本证实了我的猜测，”纪向真小声道，“他是去挑人的。”

    严怀朗也懒得去计较她是真听进去了，还是与自己客套虚应，只简单与苏县丞交代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严怀朗将手中的卷宗递还给香河县丞，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苏大人辛苦了。”

    严怀朗举步往里走去，看她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才边走边道：“问吧。”

    监察司名义上从属尚书省，分左右两司，左司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

    “分内之事，”苏大人笑意热忱，“小女已在府衙静候多时，请严大人移步演武堂。”

    月佼应声抬头冲他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回去盯着湖中那些小鲤鱼：“出来透透气。”

    在香河城的官驿安顿下来之后才是辰时，严怀朗照例行色匆匆地出外办事了。

    严怀朗微微颔首，又对苏忆彤道：“右司的点招只是第一道坎，之后的艰辛或许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你是真的想好了吗？”

    纪向真斩钉截铁道：“简单点说，就是你我只管放心去应监察司的点招，只要到时不出大的差错，就一定能考上。因为咱们是严大人选中的人。”

    严怀朗心中一滞，脚下稍顿：“这都半个月了，你才想起来问这个？”

    月佼不是没恒心，只是没恒产。自打听纪向真说了京中的物价之后，她就开始担忧自己手中的银票根本撑不到明年。

    廊下是一处假山小湖，一群色彩斑斓的小鲤鱼密密匝匝聚集在她投在湖中的倒影下，纷纷摇头摆尾，甚是可爱。

    可以说，严怀朗在朝中的名声并不算太好。

    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自邺城出发后，马车不疾不徐又行了十余日，一大早便进了距离京城约莫百里地的香河城。

    “我还当你能捧着书在房里坐到天荒地老呢。”

    苏县丞早已得到消息，知道严怀朗半月前自邺城带走一人，据说可能也是要去参与右司点招的。有此先例在，他才敢大着胆子向严怀朗提出这个冒昧的请托。

    “你们”自然指的是纪向真与严怀朗。

    她那副愁云密布的模样终于让纪向真皱起了眉头，他收起手上那包瓜子，认真道：“别发愁了，过来点，我跟你说个秘密。”

    严怀朗停下脚步，回头道：“苏大人有事？”

    严怀朗头疼地揉着额角，举步就走。

    点招通过之后，还会有苛刻至极的层层筛选，未通过筛选者照样要卷铺盖回家的。

    他忍住心中笑意，长腿越过门槛行到她面前，“在等我？”

    此时还早，月佼原本是在客房中看书，却少见的有些心浮气躁。

    苏县丞连忙道：“严大人此番是直接回京吗？”

    三年前，严怀朗以弱冠之龄，持圣谕凭空入主监察右司，一跃成为四品大员，引发朝中轩然大波。

    “你都说‘主要’是武考，又不是没有文考了，”月佼将手中那颗被咬得不成形的瓜子扔进湖中，又从纪向真手中重新拈了一颗过来，“监察司又不是什么江湖门派，难不成还专收只会打打杀杀的草莽啊？”

    见月佼疑惑，纪向真又道：“你看，咱们这一路上，几乎每到一个像样的城镇都会略作停留，严大人每次都会去当地衙门，你就没想过他是去做什么的？”

    月佼倏地抬起头，万般诚实地回道：“因为你说你是官。”

    “你当初，”月佼咬唇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你当初为什么会带我走？”

    纪向真跃身上了回廊，顺势坐在她旁边，将手中的一包瓜子递过去，“哎，我说你，这几日看起来可有些沉重啊。有心事？”

    可所知越多，越觉自己无知。

    见她愈发低落，纪向真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出声宽慰道：“前几日严大人不是才说了嘛，你脑子好使，学东西快，又肯下功夫……这不还有两三个月吗？不怕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严怀朗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香河城离京城不过百里，令嫒是要考武官的，若这点路途都需人照应，那也不必白跑这一趟了。”

    她没有退路，却也没有依凭。除了满心想走正道的执念外，她什么都没有。

    “是这样的，”大约是他的面色太过冷漠，苏县丞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笑道，“下官想着，若是小女年后才动身进京，只怕过于仓促。若严大人方便的话，可否带她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门口有过堂风，将她鬓边的碎发吹得毛茸茸地微翘起来。

    而同熙帝对严怀朗的鼎力维护，更是让京中流言纷纷。

    “什么意思？”月佼听得十分茫然。

    纪向真随口道：“严大人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我在邺城时就跟你说过，叫你跟我一起去应监察司的点招。那个主要是武考，咱们江湖儿女还怕武考吗？”

    他心中暗笑，松鼠精果然只会嗑松子，瞧那瓜子被她咬成什么鬼模样了。

    这个想法很危险，若事实当真如此，他得赶紧替她纠正过来。

    一路上托他们二人的福，月佼终于对大缙的官制有了初步的了解，也约略知晓了每年开春的文武官考到底是一件多难的事。

    “也就是说，当时无论是谁，只要跟你说自己是官，你都会跟别人走？”严怀朗蹙眉。

    真是个诚实到莫名其妙的答案。

    演武堂内，一身劲装的苏忆彤并未辜负她父亲的大力举荐，中规中矩按要求展示了自己擅长的兵器，招招扎实稳妥，一看就知苏家当真是打小将她往武官的路子上在培养，并非临时应付。

    “那倒也不会，我又不是傻子，”月佼道，“因为你看起来很可信，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而且，你说你有马车。”

    月佼连忙将手中的瓜子收起来，点了点头。

    严怀朗微微颔首，对她的慷慨陈词并不做点评，只神色淡漠地提醒道：“过刚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