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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坐在对面的姬玄晖同样是在脑中天人交战,当手握权柄时,想得到什么都会变得更容易,但景殊不一样,这个人执拗又规矩,甚至还存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纯粹,又爱面子,宁愿站着生也不跪着死,姬玄晖知道他永远无法强迫景殊去做什么。

    景殊垂着头,死死压抑着唇角的笑,轻轻摇了摇头。

    “行了,进去吧。”姬玄晖将景殊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恨不得亲昵到将人裹到自己的大氅中一般,垂眸问道:“冷?”

    这话一出,便有人小声抽气。

    景殊在心中苦笑,前瞻后顾,他竟也会有这么一日。

    太子殿下亲至,他的马车还没到,消息便传到了,庄子内的人纷纷出来迎接,跪了满地,启声:“参见太子殿下。”

    刀剑杀人无非是皮肉之痛,他受得。

    景殊便又察觉赵烨那宝贝妹妹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看似柔和,实则高傲,她在打量,甚至有些奇怪的敌意与怨怼。

    不过他今非昔比,想来是之前在城外叫沈连瞧出了破绽,还没进屋呢,下马威就来了。

    丝缕的冷风从车窗缝隙渗入,将景殊耳根的烫意吹淡了下去,他又将缝隙推大了一些,因为肩上还隐隐残留着唇吻过的触感与温度,让他觉得灼烫。

    景殊觑他一眼。

    权贵的玩物自然都要精致的,莫说身上有个疤,挑剔些的就算多了一颗痣都要被嫌弃,除非那烙印是这玩意儿的主子给的,瞧见景殊掌背上堪称狰狞的伤疤后,除沈连外,几个公子哥儿互相对视,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风凉,吹不得。”

    景殊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将他一把推开,狼狈逃窜一般地从榻上跑了下来。

    赵烨对姬玄晖行过礼后说:“舍妹抱恙,须得下官照料,失礼了。”

    可情伤人却似缓磨慢蹭,永无止境,景殊亦曾受过,至今想来,仍觉得痛。

    院中梅花开的正好,沈连这庄子是姬凛赐给沈氏的,环境清幽雅致,修葺得也精致,穿过回廊即是院子,院中摆着几个酒壶,周围零散地落着几支筹箭,是之前有人正玩着投壶,竟是一个也没中。

    倒是不见得有多生气,他只是别扭,也有些迷茫。

    自从那日一道睡了个午觉,姬玄晖惯会顺杆爬,将卧房中给他另备的那张榻给撤了,这两日他们一直同塌而眠,都是男人,早上醒来时难免尴尬,彼此理解,但理解归理解,今儿早上景殊险些难以自持,又被姬玄晖敏锐察觉,再之后情况便不受控了。

    可当一个赌徒失去所有只剩孤注一掷的码时,反而会小心翼翼犹豫不决。

    连赵芸的神色都变了,变得更楚楚可怜了些。

    那女子一出门,景殊便察觉到了,她在看姬玄晖,眼含愁绪,我见犹怜。

    北邺多雪,才刚过除夕,又下了几场鹅毛雪,茶会前夜又下一场,险些将城外的官道封住。

    姬玄晖在亲吻那条疤痕。

    心也乱。

    至少以景殊的倔强与矜骄,也正一点点地接纳着他,哪怕不愿意承认,景殊的心中必然有他姬玄晖的一席之地。

    姬玄晖向来吝啬对他们多说话,这其中多是些纨绔之流,北邺年轻一辈有出息的就那么几个,显然不在这些人中。

    温息洒在耳畔,景殊微微颤栗,他抬眸扫了眼正好坐在对面的赵芸,见她果真面色不豫,不由低笑道:“来都来了,等他出招。”

    沈连最先迎上来,他还是那么张扬,金冠赤袍,笑说:“大家可都到了,就等你…”他扫了眼景殊,才继续说下去:“…们了。”

    待众人饮过茶,沈连方才笑说:“这茶可是南国银峰,茶自南国来,今日便与诸位说个南景那边儿的茶盏。”

    “无妨。”姬玄晖两字将此事揭过。

    景殊眉心轻蹙,似有所觉。

    姬玄晖带着景殊在前,先进了厅中,暖热铺面,茶香清淡微甜。

    而后太子殿下便在众人注视中,将那三支筹箭接了过来,轻描淡写地接连掷出,皆入壶中。

    景殊被补过了头,这两日正想方设法地委婉表示,不需要再这样补下去了。

    然而还没吹两下,身携木质香气的男人便倾身过来,将窗缝给合了个严丝合缝。

    但他也的确是意兴阑珊,这等茶会说得文雅,实则就是群世家子弟凑在一起玩乐的名头,又不知沈连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曾经极有耐心的将领此刻有些怀念太子府的软塌。

    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景殊心神稍敛,眉梢微挑,心说我箭法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姬玄晖撩开车帘,径自越了下去,淡声道:“起来。”

    景殊与姬玄晖并肩而立,身量相仿,一个冷峻,一个清贵,倒也般配。加之适才的亲密,众人心照不宣,太子殿下是当真宠爱这个南国来的漂亮男人。

    很是乖巧的模样。

    但足够了,他们的亲昵落在了许多人眼中。

    允许姬玄晖靠近的是他,畏缩后退的也是他,他诚然是对姬玄晖有所心动的,很难有人会拒绝这样一个人的低头示好。

    这全都要归功于宫中拨出来的那批药材,还有孙老一顿不落的药膳补汤。

    姬玄晖的温和柔情他都能感受到,

    姬玄晖这才伸手,将景殊亲自接了下来,在人落地前轻轻揽了下腰,确保他安然站稳,便极其识相的收了回来。

    姬玄晖解释着,顺道坐回了原地,非常识趣儿地与景殊保持着之前的距离。

    景殊觉得自己就是绝境中的赌徒,哪怕无数次告诉自己,再赌一把,再赌一把,但他终究还是怕输。

    景殊刚坐,白瓷盏中便注了清亮鲜绿色的茶汤。

    “按规矩,来晚的可得中三支才能进去。”沈连笑着招呼人将送上筹箭,又说:“听闻景公子精通骑射,百步穿杨,想来难不住你。”

    还是姬玄晖在瞧见他肩上那条狰狞疤痕时,强硬的压制倏尔一僵,随即蓦地散去。

    不过他面色如旧,从容地将筹箭接下,转手就递给了姬玄晖,轻声说:“太冷了,冻手。”

    沈连兀自道:“此盏名为,美人盏!”

    景殊矜持道:“尚可。”

    从城外救回遍体鳞伤的他之后,姬玄晖的理智谋划就彻底变为怜惜。

    沈连脸上的笑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目光隐晦地扫过景殊平静从容的脸,攥了攥拳,才笑说:“来都来了,还是要多谢承靖哥哥赏脸…”

    景殊感觉到细碎的吻落在肩上。

    小厮忙起身,退至一侧。

    姬玄晖瞧出他兴致不高,凑去耳语:“想回府?”

    赵烨身边跟着个温婉女子。

    哪怕这过错不能归咎在姬玄晖身上,但景殊总是有所顾虑。

    他话没说完,景殊便拢了拢狐裘,像是冷了。

    “殿下好准头。”沈连赞了一句,便主动在前引路,将门前厚重的帘子掀开,“请吧,得了新茶,请诸位来尝,若嫌茶寡淡,庄中亦有好酒。”

    

    姬玄晖瞧了眼景殊,说:“本不想来,元翊自己在府中无趣,要来瞧瞧。”

    两人之间,气氛尴尬,相对无言。

    姬玄晖注意到景殊神色有变,尤其是在沈连说完后,景殊当即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但景殊自己浑不在意,他身上的疤可不少,更不是什么受伤后便能恢复如初的体质,战场厮杀那么久,没伤着脸恐怕都是因他戴了面具之故。

    两人就在寂静中对峙着,等马车慢吞吞地到阆郡王城外的庄子上时,时辰已过晌午,庄门前有白梅开的正盛,小厮上前来迎,极其恭敬地跪在马车前,用自己当踏板。

    他们还没见过敢使唤太子的人!

    两人落座后,其他人才依次入座,小几旁有容貌姣好的婢女正煮着茶,火候掌控得精准,动作也赏心悦目。

    “免了。”

    那个他唤了二十余年母妃的女人,亲自掌刑,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就像丢掉一件垃圾那样轻松。

    景殊今日精神尚好,他容貌不似姬玄晖那般冷冽的俊朗,而是偏柔和的漂亮,比起宫宴时气色还要好了几分。可他脸色却不大好,从太子府到城门口,就没瞧过马车内与他对坐的姬玄晖。

    他没尝,像是兴致缺缺,失去狐裘的遮掩后,他双手上的疤痕也现于人前。

    “抱歉……”姬玄晖似是在懊恼,“我那时……”

    连个眼神都没给赵芸。

    屋中此时走出一对男女,景殊微微眯眸,心说赵烨也来了,甚至没出去迎姬玄晖,这是什么,正大光明地表示自己对太子的不满么?

    “行了?”没等叫好,姬玄晖便冷声问道,明显要被耗尽耐性,而转头对景殊说话时声音又温和下来,“还冷?”

    一行人簇拥着姬玄晖和景殊进了院子,说是茶会,无非也有些富家子弟间玩的游戏,投壶弓箭一类,用于助兴。

    出来接驾的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太子殿下往常是从不来什么茶会,他只会在宫中与陛下和朝臣们议事,今日赏脸过来还当是因阆郡王,却不想是为着身边那个男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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